【美國隊長/Stucky】【現代罪案AU】薛丁格的貓 Schrödinger's Cat 05

2014/12/08 § 0


配對:Bucky Barnes / Steve Rogers ,配對標示與體位相關

分級:NC17

內容:愧疚的黯影從未離開過史帝夫。幾個月、幾年,他想或自己許窮盡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次事件,不會忘記在自己的指揮下造成巴奇的喪命。他心懷愧疚繼續生 活,讓過去的亡靈依附在他身後,他相信這是自己應得的懲罰。直到一次蹊蹺的謀殺案件,他以為已死去的故人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卻是他毫不熟悉的模樣——其中 一部份的模樣。




提醒:
1.這是個AU故事,劇情背景發生在2014年的美國,以現代社會為主,大多數背景設定取材自美國隊長2電影,少量取自漫畫與神盾局特工影集,但仍已自創AU背景為主,與MARVEL宇宙背景無太多關連。

2.在這個背景故事裡面沒有超級英雄、超級壞蛋或超能力,也沒有血清和機械臂,隊長和Bucky都是個普通人,嗯,至少比超級英雄生涯要普通。

3.Bucky依然失憶、Steve依然以為他死了。

4.終於順利關窗!所以這個故事是確定會在CWT38出現的新刊,但不管怎麼樣故事都會在網路上慢慢貼完,不過成書版依然會保留一些內容。








【薛丁格的貓 Schrödinger's Cat 05】





史帝夫把車在前方空地停下,前方天際微亮,時間不過凌晨五點,他整夜沒睡,但現在疲倦不是他最關心的事。算上可能的死亡人數,這件案子已經累積了足有四人,而嚴重性仍在擴大,誰也說不定下一個有危險的會是誰,距離再一具屍體出現又還有多少時間。

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事態繼續蔓延。

他下車,直往旅館門口走去。這是一間位於維吉尼亞州南端,往田納西公路旁的汽車旅館,外觀看上去有些老舊,建築前的停車場只有兩輛車子停在那裡,生意清淡,不過對於別有意圖的旅客而言,倒是個好的藏身處。

他推開旅館大門,走到前台,那兒坐著名乾瘦的小夥子,正在看肥皂劇,一雙眼睛無精打采,要抬不抬地瞟了史帝夫一眼。「住宿一晚五十塊。」

史帝夫沒說話,只把證件往櫃檯上一敲。那年輕人瞄了一眼,嚇得立刻坐直了。「嘿,老兄,我可什麼也沒有幹。」他看起來渾渾噩噩,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史帝夫勉強對他笑笑。「和你沒有關係,我想問問三零七號房租給了誰?什麼時候租的?」

「呃,一個女人?她是前天半夜來的,用現金預付了一週的房錢。」年輕人戰戰兢兢說,從抽屜裡掏出住房登記表,指了一個名字給史帝夫看。「看,這兒,就是她。」

表格上登記的名字是梅莉.崔普,不知怎麼的,史帝夫不太相信這是真名。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掏出手機,調出一張金髮女人的照片放在年輕人面前。「登記的是她嗎?」

對方仔細看了兩眼,一臉困惑地又確認了幾分鐘,史帝夫耐心地等,終於男孩點了點頭。「呃,對。是她,不過她的頭髮是黑的,而且只有這麼短。」他在脖子附近比了個長度。

史帝夫表示明白,收起手機。所以威脅參議員的女人正是瑪莉亞.坦普森。她顯然在躲什麼人,挑這種不檢查證件的廉價旅館住,還改變了髮型和髮色。

「有人來找過她嗎?她還在房裡嗎?」

年輕人茫然搖頭。「我不確定,我是值隔日的大夜班,昨天我沒來,今天我值班的時候倒是沒看到她出來,也沒有誰找三零七的人。」他緊張起來。「那女的惹了什麼麻煩嗎?」

史帝夫沒對他多說,只朝樓梯那擺了擺頭。「我需要看看那間房。」意思很明顯,那小夥子縱使滿心狐疑,還是從抽屜裡抓了備用鑰匙,和史帝夫一起上樓。

史帝夫把佩槍從槍套中取出,看的那年輕人心裡發毛。「別擔心。」史帝夫柔聲安撫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大概是由於他神情過於肅穆,年輕人壓根不相信史帝夫毫無根據的保證,邊碎唸著些什麼邊領著他往上走,一路來到三零七號房門前。

史帝夫舉起槍,示意年輕人開門。那孩子依然相當緊張,他吞口水的聲音大得連史帝夫都聽得到。他將備用鑰匙插進鎖孔輕輕轉動,門才剛推開一點,就有股巨力將門猛地彈開,年輕人跌了進去,史帝夫大驚失色,但他不敢開槍生怕傷及無辜,於是抬腳跟著衝進去。

一跨入房間,一記重拳就朝他面部揍來,史帝夫側頭閃過,朝襲擊者揮出右拳,但被一條胳膊硬生生擋住,他覺得自己的拳頭像砸在一堵鋼板上,痛得要命,但他眉頭也沒皺一下,對方動作太快,史帝夫才剛撤拳就被他踹向膝蓋的一腳逼退,接著一道槍聲在他耳邊炸開。慶幸前半輩子的軍隊生涯讓他閃過了這一槍,子彈以毫釐之差擦著他的耳朵釘在他身後牆上。

史帝夫躲進門板後當掩體,朝外發出警告。「FBI!放下你的武器。」

但對方沒有反應,也沒有開槍。他深吸口氣,踏出掩體,迅速舉槍瞄準。但當他定睛看清在他面前的男人,史帝夫從不動搖的手顫抖了。

站在他面前的人裹著一身過大的外套,一頭半長亂髮髒兮兮地貼在他頭上,他雙頰削瘦,看起來頹廢憔悴,一雙眼睛陷在陰影裡,閃著刀鋒似的殺意。史帝夫都要不認得他了,但他認得他——

「巴奇?」他喘著氣說,聲音輕得像要是再重一些就會摧毀眼前這一切似的,但那一聲裡的困惑、震驚、疼痛、恐慌,卻多得像要把那名字壓垮。

當他再喊一次,那聲音重了些也高亢了些,卻抖得厲害。「巴奇?」

對方開口了。「誰他媽的是巴奇?」那句話嘶啞陌生,冰冷平板得像機械發出的聲音。

史帝夫抽著氣,他連槍都放下了,他顫巍巍地跨出一步,就這一步打破了平衡。

男人毫不猶豫開槍,朝著這突然出現的傢伙腿部。肉體反射帶著史帝夫往旁翻滾、避開腿部中彈的危險,他才剛舉槍,面前的人已經不見了,只留那從打鬥開始就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年輕人在那慘叫。

史帝夫完全沒有思考衝出房門、追下樓去,他無聲可喊,更沒有話語能形容他此時的瘋狂,但等他追出大門,周圍半個人的影子都沒有。

他從沒感覺這麼疲倦無力,也從沒這麼徬徨無助,自從那次讓他失去巴奇的任務以後就再也沒有了。但望著眼前空曠的停車場和那一條灰濛的公路,他只覺得自己又再被丟回那天的雪山上,看著那遠離墜落的人影,彷彿他的世界也跟著落入萬丈深淵。







警笛聲太刺耳了。佩姬走出那扇門的時候想,她在房間裡都能聽到那些聲音像永不停止的警示一樣令人頭皮發麻。她穿過在樓梯上來來去去的制服警察和鑑識小組,下到一樓來。那兒有一個警官正在為年輕的門房做筆錄,而他那嚴苛的老闆就站在一邊,用那雙水淋淋的小眼睛打量在他旅館裡四處走動的執法人員,雙手不滿地交叉在胸前,或者說,擱在他那肥大的肚子上。

佩姬輕嘆一聲,她覺得這裡大概不會有什麼線索了。三零七號房裡除了一些用過的沐浴用品和吃剩的食物包裝之外什麼也沒留下。瑪莉亞.坦普森付的是現金,沒有辦法追查金流。她顯然在躲什麼人,而照她竟敢威脅參議員史丹,佩姬敢打賭她不只知道自己摻和進什麼事裡,恐怕還握有重要線索。只有這能解釋她這一切行為。

女探員往門外走,看見那個靠在車邊,頹喪又困惑的男人,他遠離所有正在工作的同事,垂著頭、垮著肩,全身籠罩在徬徨無措裡。他剛才經歷過一輪盤問,加上又讓嫌疑人跑了,大部分人都識相地不去打擾羅傑斯隊長,但佩姬大概是唯一知道事情並非如此的人。

佩姬暗暗嘆氣,走過去。距她上次看見他這副模樣大概已經過了五年。

「史帝夫。」她友善地輕喚。

史帝夫連一點注視也沒施捨給她,他只是盯著自己的手,眼睛裡茫然沒有焦距。佩姬得把手放在他臂膀上才能喚起他一點注意力。

「嘿。」她說:「你還好嗎?」

金髮男人的目光只短暫地停留在她臉上一秒,就挪了開去,好像他交纏的手指是現在更值得關注的事情一般。終於,他開口,聲音沉窒如乾涸的泥塘。「那是他,那是巴奇。」

佩姬又想嘆息,但她忍住了。「史帝夫。」她哄著他,手撫著他的手臂。

史帝夫才又說話,「我知道妳要說什麼,但我知道是他。」

「他死了,史帝夫,我們都知道這點。」佩姬有點惱怒又憐憫。「那可能是個和他長得很像的人。」

「我認得他,我確定是他,我不會認錯。」他喃喃道。「我們也都知道我們根本沒找回屍體。」

佩姬無話可說了。她輕吐困惑,又像勸告。「但,怎麼會?」

史帝夫輕輕搖頭。「我不知道。」聲音沉痛。「我知道那是他,我看著他,但他卻沒認出我來,就像他不認得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佩姬,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最後一句話倉皇又怯弱,好像隨時都會破碎一樣,懇求著一個答案。

可佩姬並不是能給他答案的人,就算她再怎麼希望自己可以。

「我不知道,史帝夫。」她伸出雙臂環著他的肩膀,在他顫抖的背上輕輕拍撫,這男人真的在顫抖,這佩姬認識要比任何人都要勇敢的男人。「我很抱歉,史帝夫。」

她的手機在這最不恰當的時候響了起來,一聲比一聲要急促。她不得已放開金髮男人,轉過身去接這通電話。她聽到的內容讓她的臉色越來越沉,眉頭攪成一個凝重的結。

「什麼事,佩姬?」她掛掉電話時史帝夫問。

「他們又找到一具屍體。」她說:「一個小時前我們把瑪莉亞.坦普森的通緝照片發到各警局,田納西州警傳來消息說他們昨天就發現她陳屍在郊外樹叢裡。」

史帝夫震驚道:「她已經死了?」

「槍殺,中了三槍。」佩姬語帶倦意。「不管是誰在這背後主導一切,他們的動作都很快,我們的證人都快死光了。」

史帝夫遲疑著,最終,他口氣堅定。「不是全部。」

佩姬不解地看他。史帝夫冰冷地回答。「巴奇也在追蹤這些事,他就是那個從羅林斯手上拿走地址的人。」他聽起來像是在強壓悲痛、讓自己表現得冷靜,這在佩姬看來並不是個好兆頭。

「你怎麼能這麼確定......」

「如果瑪莉亞已經死了,就表示追蹤這一切的人早在參議員和羅林斯見面之前就知道她的位置,羅林斯根本不在意能不能拿到地址,他的任務是參議員。所以會找到這裡來的除了我們,就只有那個拿到地址的人。」

他說得極有條理,即便是佩姬也得承認這一點。「好吧。」她點頭。「我會去追蹤這件事。」在史帝夫還打算開口前,她搶先截住了他。「你得回去好好休息,史帝夫。」

「但案子......」

「不差這幾個小時也不差你一個人。」她厲聲道:「你不在狀態上,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羅傑斯。」

史帝夫吶吶閉嘴,雖然他顯然還想反駁什麼。

「你知道這案子牽連非比尋常,我希望你能全神貫注。所以回家去,睡個覺、休息一宿,弄清楚你的頭腦。」她意有所指地頓了下,「然後再來加入我們。」

她面色嚴肅,不留餘地,史帝夫知道他別無選擇,只好點頭同意。







佩姬堅持開車送他回家,他想她是要確認自己真的回家休息,而不是離了她的視線之後又自己偷偷去追查什麼線索。對於被這樣對待史帝夫有些憤怒,但他是敢怒不敢言,畢竟曾有過不好的前科。在回特區路上他們誰也沒有說話,車裡充滿低迷的壓力,但下了車,史帝夫也沒感覺多好。

倒是女探員降下車窗探頭出來的模樣像是鬆了一大口氣。她慈愛地看著史帝夫。「好好休息,好嗎?」

史帝夫朝她笑笑,看她沒有要離開的樣子,只得嚥下心裡可能的盤算,往公寓裡走。他闔上公寓大門時聽到外頭汽車引擎發動聲,她想必已經離去,史帝夫沒回頭,事已至此,他不如從善如流符。

他穿過門廊,途經門房櫃檯,那兒掛著外出中的牌子,史帝夫不甚在意,卻在往電梯那兒走的時後撞見管理員。那名矮胖的中年男子——史帝夫知道他叫喬治——在看見他時眼睛一亮。

「哈,羅傑斯先生。」他伸手拍拍史帝夫的手臂,朝他愉悅地說:「你昨天就有個包裹,幸好現在遇到你,工作挺忙的是吧?」

史帝夫心不在焉地應聲,和老喬治回櫃檯去簽收了包裹,那是一個約有他雙手大小的盒子,不大,但裡頭的東西有些份量,史帝夫瞧了瞧寄件人,在麗貝卡.巴恩斯的簽名映入眼裡時他想起那日在阿靈頓公墓的偶遇。

麗貝卡的確說過要寄給他點東西。史帝夫捧著它,有些惶然地爬著樓梯,他被那重量弄得有些心驚,他忍不住猜測裡頭到底有什麼,卻又不敢低下頭去看一眼,翻攪的思緒像找不著路回家的蜂群在他腦袋裡繞著圈子轉,用它們紛亂的聲音佔據他的所有思緒。他一步步走著,不知不覺就到了自己的樓層。

他掏出鑰匙開門,直到關上門才真的開始覺得疲累。他吐出一段混濁沉重的氣息,聽在耳裡有點像語焉不明的咕噥聲,他狠狠抹了把臉,像要把什麼從腦子裡驅逐出去,但那沒有用。

史帝夫走進客廳,將那個沉重的盒子放到桌上,一眼也不敢看。他決定自己應該去洗個澡,於是逃也似地走進浴室。脫了衣服、打開花灑,甚至都沒費心去等水變熱就站到水流下,冰冷水珠帶著壓力沖刷他的身體,史帝夫閉上眼,水聲聽起來就像風聲,而他依然顫抖著如同沐浴在雪山凜冽的空氣裡,他打了個寒顫,喘著氣。水溫漸漸熱了,暖流從皮膚蔓延到四肢百骸,但沒止住他的顫抖。史帝夫張嘴喘氣,吃了一大口水,他試著把液體咳出來,一開始喘氣他就停不下來了。

咳嗽和嗚咽爭先恐後從他喉嚨裡湧出,噎得他喘不過氣來,嘴裡一陣陣燒灼得疼痛,每吸進一口氣都只能深喘著再吐出來,史帝夫甚至也不想費心控制什麼,就任那些激昂的情緒拉扯著他的身體、捆綁他的四肢,讓他蜷在浴室一角,身上盡是暴雨沖刷,而他哭泣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時間過去。等他再扶著牆站起來,步出浴室,擦乾身體換上衣服時,大概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他不確定,他沒注意時間,但窗外的天空已經從清晨的灰亮轉成澄青的淺藍。

史帝夫漫不經心地擦著頭髮,臉龐還有點僵硬,他也覺得眼角殘留著輕微的熱辣。他先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烈酒,現在白日當空,史帝夫覺得他有資格來一杯。

事實是他喝完了一杯之後又倒了一杯,兩杯熾烈液體下肚,他走到客廳,將自己摔進沙發裡。

他咬著唇,看了那盒子好半晌,甚至覺得自己能聽見幽靈的呼喚,想著稍早見到的那雙眼睛,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杯底和玻璃桌面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史帝夫拉來那盒子,沒找什麼工具,直接拆開上頭的膠帶,打開盒子,取出裡頭的東西。

有信、明信片、一本厚重的黑色皮面日記本、幾張相片,還有巴奇的軍牌,兩塊鍊在一起,放在最底下。他把它們握在手上,手指沿著邊緣來回撫摸,最後把它們塞進褲子口袋裡。

他把所有信和明信片全拿出來,信有史帝夫寫給巴奇的、他們一起寫給家裡的,大多都是從軍中寄出來,還有明信片,明信片很多,非常多,史帝夫記得他們小時候熱衷收集明信片,每到什麼地方玩都不忘記給對方寄一張。他翻看那些圖畫、風景照,他還能記得這些都是從哪裡寄出的,記得提筆的心情,記得自己總在每一張卡片最後末尾都寫上「真希望你能在這兒」。

他覺得自己想要微笑,但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相片沒有史帝夫不認得的,都是他們倆的合照,還有一張是和小隊一起的照片,巴奇將照片寄回家裡時史帝夫也在,他拿起那張他們兩穿著軍禮服時一起拍的合照,他記得那是在一次受勳儀式前沒幾分鐘,杜根替他們找到空檔拍的,巴奇的妹妹們一直吵著說要張軍禮服的照片,後來巴奇拿了這張充數。他翻過照片,上頭還有他們那時寫的字。

巴奇畫了個笑臉,寫著「就說肯定比←要帥」,箭頭旁是史帝夫簡短的問候詞。史帝夫伸出拇指擦過那兩行挨在一起的字跡,簽字筆的顏色在上面已經模糊了,那張笑臉也是。

他轉而拿起那本日記,史帝夫不記得巴奇寫過日記,他記憶裡的巴奇從不曾在桌邊好好坐上幾個小時,他的論文作業也大多得靠史帝夫幫忙。實在很難想像他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書桌前,認真寫日記。他左右翻看著它,書頁邊緣已泛黃、紙張層疊起伏,他把拇指掃過那些紙頁,認出它被頻繁使用的痕跡。他猶豫著是否要翻開,但最後還是放棄了,要把它們給收回盒子裡時,史帝夫手一抖,碰掉了它,一張照片從翻開的夾頁中落下。

史帝夫撿起它。上頭那個臉龐瘦長的金髮小個子正盯著他看,手裡舉著一本書,像是要拿它遮臉卻又不得不放下,表情寫滿尷尬。他記得這張照片,史帝夫心想,那是他還在為氣喘、過敏和其他數不清的慢性症狀而苦的高中時期,巴奇為了交他美術課上要求的攝影作業而強迫史帝夫拍的。那時他們都還年輕,會拿如今已經說不出是什麼的雞毛蒜皮挑剔對方,只為了大吵一架。史帝夫那時認定了巴奇只是想開他玩笑,棕髮男孩兒舉著相機,不顧史帝夫抗議,硬是揉亂他的頭髮,把他往後推了幾步,拍下這張照片,事後史帝夫因得到一瓶薑汁汽水作為補償,加上巴奇的老師似乎很讚賞他這張人像攝影作業,才沒那麼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史帝夫沒想到這張照片還留著,他端詳著它,注意到照片邊緣都已經有些破損變色,像是有人拿手指一再撫過,他順著那些痕跡摩挲,一股慢悠悠的傷感浮上來。他注意到照片後頭寫著字,他翻過來,看見巴奇潦草的字跡。

——你什麼都不知道,夥計。

不知道什麼?史帝夫茫然著,胃裡翻騰的愧意再次佔據他的身體。

他應該知道什麼?為什麼不告訴他?他捏著那張照片,有無數疑問在敲打他的記憶,想找出答案。如果巴奇認為他知道,那麼他就應該要知道,但究竟是什麼?史帝夫無法克制在記憶裡深挖,像一團風暴翻找他的腦袋,找出每一處片段的畫面,但它們都是碎的、殘破不堪的,他頭痛欲裂,憤怒與慚愧一併攫住他,於是那些零碎憶想紛紛片片飛落在他腳邊,終究拼湊不出一個詞、一句話,更遑論一個答案。

巴奇說得對,他不知道。

而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史帝夫在心裡吶喊,狂躁又委屈。他在心裡喊。你甚至都認不出我了。

他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更悲哀。

他丟下那張照片,抬起手臂掩著雙眼,任自己倒在沙發裡,而淚水再次佔據他的臉龐。







士兵無法解釋他的行為,他無法讓自己離開這裡。那房間裡的男人用那個名字影響了他,但士兵不能確定究竟是因為名字,還是那男人的聲音。士兵不認得那個名字,就像他也不認得那個女人喊他的名字一樣,也就像他覺得自己應該知道那女人的名字一樣,他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認得出那個男人,只是又很不一樣、太不一樣。

他覺得空洞,像胸肺之間冒出了一個會把所有東西瘋狂往內吸的黑洞,不斷掏空整個身體。士兵腳步虛浮,身體不由自主地遲緩起來。他知道自己應該盡快離開現場,在此前,他也看過那個男人,在上一個目標地點外,他遠遠地看過那個有著金髮、在夜裡醒目得令他駐足的男人,那時他沒意識到什麼,士兵離得太遠,他是冒險回來想確認目標是否已經失守,而那男人和警方在一起。

他會把警察帶來,士兵不能冒險讓自己被警方發現。他應該要離開,而且越快越好。士兵的本能這麼催促他,他還是一動不動,他整個身體都在抗拒前進,全副心神都在留戀。

那個人叫他「巴奇」。「巴奇。」士兵喃喃唸道,字音滾過舌尖,嚐起來是如此熟悉,他卻想不起更多。

——你認識他。

一個細小的聲音說。

「我認識他。」士兵重複。他吞下一口唾沫,伸出舌尖滑過唇角,腦子裡的聲音又大了幾分。「我認識他。」彷彿這就成了定論,士兵無法抗拒這個念頭,沒辦法像之前忽視那些碎語一樣壓下這聲音,聲音透過他的嘴說出來,直抵他耳裡。

「我認識他。」這像魔咒,又像信念。士兵站在原地,身後是警笛吵雜、由遠而近。但離開的聲音小得應被忽視。士兵轉身,決定迂迴繞回旅館,數輛警車包圍了前門,制服員警正沿著周邊排查,他無法靠近,只能待在行道樹和建築的死角邊觀察。

那個男人出現了。士兵立刻站直,緊盯著對方。在這距離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但認得出男人的身形和他的金髮,他正和一名警察交談,看起來很冷靜,肢體緊繃著。他是在報告和士兵交火的過程嗎?士兵猜測,立刻離開的衝動又浮上來,士兵忽視了它。

男人和警察的交談很快結束,現在他一個人了。他走著,動作遲鈍緩慢,他背對著士兵,靠在一輛車上,垂下了頭。在這瞬間士兵甚至想過要繞到另一邊去,可以看到男人表情的地方,不管會不會被發現。他願意用什麼東西交換,什麼都好,讓那男人抬起頭,往士兵這看一眼。士兵為這陌生的衝動打了個寒顫,他從來都不熟悉這樣的想法,這強烈得激起了他的警覺,那男人對士兵的影響太大,大得過火,很可能會危及任務。

那瞬間的冷漠湧上。他該離開這裡,回到任務上。士兵想著。

不,他應該留下來。另一個念頭蓋過去。你不能離開他。有個聲音說。

他看起來很脆弱。他很強壯。他需要你。他會帶來危險。他不知道他在面對什麼。他會造成阻礙。

兩道低語在他腦中激烈交鋒,拉扯他的意識,太陽穴傳來鑽心的疼,短暫的暈眩席捲了他,他闔上眼,再睜開,眼前仍然一片模糊,他甩甩頭,待雙眼焦距再次找回來,他抬眼看見金髮男人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女人。

士兵沒見過她,但她的側臉令他覺得熟悉。不過這感覺只持續不到一秒,在女人將她的手放到男人肩上後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悶燒的怒意,如一把沉重的烙鐵貼在他胸口。他看著他們狀似親密的交談,女人展開雙臂擁抱了男人,然後她放開他,堅定地說了些什麼,男人頹喪地垂下肩膀,點頭,女人打開車門讓男人坐進去,接著自己繞到駕駛座。

深色雪佛蘭幾分鐘後開上公路,士兵目送它駛離。

他回到自己藏車的地方,發動引擎。這條公路筆直,幾公里內都沒有支線,士兵很快就追上雪佛蘭,他很小心,他知道這很危險,他應該避免和任何警方人士接觸,然而一股莫名衝動催促他跟上去,於是他照做了,頭一次沒理會他應該遵從的行動指令,讓他腦子裡的聲音主宰行動,當他這麼做的時候,那些嗡鳴一樣吵鬧不休的雜音反而停止了。

士兵跟著雪佛蘭一路開進市區,車流變多的地方他一度擔心會失去對方的蹤跡,因而冒險開得近了些,他可能暴露行蹤,車上那兩人都是警察,他們很可能知道被人跟蹤。士兵計畫著,要是對方有發現的可能就停止追蹤,他不能冒這風險。

——這值得冒風險。細小聲音再次冒出來。

這回士兵毫不猶豫地甩開它。不過這情況畢竟沒有發生,興許是運氣。他一路維持著兩、三輛車得距離跟著雪佛蘭,直到它在一棟住宅大樓前停下。保險起見,士兵又開了一個街區、轉過轉角後才停車。他靠在轉角麵包店招牌的陰影下看著男人站在車前和女人話別,直到他轉身走進公寓,雪佛蘭才轉彎離開。

士兵把雙手放在口袋裡,拉起外套的帽子遮住臉,走到公寓大門前,看了門牌一眼,下方有一整排電鈴,他順著上頭的名字一路看,一個字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羅傑斯。上面寫著。四樓。

「羅傑斯。」士兵低聲唸,嚐到一點柔軟的親切感,矇矓間,他覺得還有一個名字,應該還有一個名字,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史帝夫......」啊,對,就是這個名字。「史帝夫.羅傑斯......」沒錯,這就對了。

他在四樓。

公寓大門緊閉,但士兵在周圍繞了幾圈,要潛進去不是難事,他可以從後方另一棟樓房的防火梯搆到窗戶。這比他執行過的大多潛入任務都要簡單,他透過防火窗越過廚房,望向屋裡空曠的客廳,男人坐在沙發上,套著柔軟的長褲和T恤,正在翻看什麼東西。

這裡要比在旅館外那時近多了,他還可以看見男人潮溼的金髮,軟軟地貼著那人的腦袋,他看起來很悲傷,彎曲的頸子和佝僂的背脊都透著寂寥,像是他已在那兒坐了一個世紀,孤獨地等待,卻早已喪失希望。

士兵發現自己竟感同身受。他在任務裡不是沒遇過失意的對象,他們有些頹喪、有些瘋狂、有些絕望,士兵看著他們的臉,只想著一槍斃命的最佳射擊點。這個男人又有什麼不同呢?士兵想,他的憂傷為何為士兵帶來困惑?

他默默看著,直到男人碰翻了一本冊子,一張紙掉出來,男人撿起它來看,接著猛地像斷了弦的人偶那樣攤在沙發上,他的手按著臉,士兵直到幾分鐘後,才從他開始顫抖的肩膀知道他在哭。

男人咬著下唇,沒發出半點聲音,他把臉埋在手臂裡,士兵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哭得厲害,整個人倒在沙發上,膝蓋蜷了起來,像個恐懼失去的孩子,若不是親眼目睹,士兵不會相信那具強壯的身軀也能抖得像片即將破碎的落葉。

他覺得有刀正剜著他的心臟,只有如此才能解釋那股窒息的疼痛。他想進去,想過去把那個哭得像下一秒就會碎成一片的男人抱進懷裡,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他從沒有抱過人,但他此時無比渴望用雙臂感覺那副軀體的重量和溫度,用手撫過他的背脊,讓他別哭。

但他沒有,士兵沒有,他只是伏在防火窗外,看著男人在孤獨的屋子裡赤裸地崩潰。「別哭,史帝夫......」他細細唸著,耳語般的聲音只有他自己聽得見。

士兵等了很久,直到男人哭泣的顫抖停止,他歪著身體睡在沙發上,士兵等了又等,確定對方已經熟睡,才握住防火窗輕輕搖動,它根本沒上鎖,士兵輕易推開它,縮著身子鑽入屋內。

他把步伐放得極輕,移動時帶著怯弱,他覺得有股罪惡感,好像自己不該如此,周圍的一切又陌生又冰冷,士兵嗅不到一點氣息,這令他警覺。他小心翼翼走進客廳,再一次近距離看著男人,看著......史帝夫,難以言喻的疼痛湧上來,又不僅僅於此。

他吞下一聲哽咽,迂迴地繞過去,盯著對方的臉龐看,上頭還留有乾涸的淚痕,他的眉毛也沒舒展開來,還是生硬地繃著硬直的角度,他嘴唇蒼白,眼皮周圍有一圈哭泣過的深紅。

他看起來好小。士兵不合時宜地想。好脆弱。

他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才移向桌上攤開的那疊紙張。全是一些信、明信片和照片。

士兵猶豫著伸出手,探向其中一張照片。照片裡有兩個男人,穿著深色軍禮服,儀態筆挺。左邊的高個子金髮男人毋庸置疑是史帝夫,他的頭髮甚至要比現在長一點,有些俏皮地落到額前,他笑得燦爛,藍眼睛裡滿是年輕的驕傲和無憂無慮。

而史帝夫旁邊的人......那個讓他搭肩微笑,自己也笑得一臉柔軟的人......

那是士兵嗎?

照片中的男人看上去更年輕一些,沒有那麼多鬍碴,他的臉龐光潔、雙頰飽滿,理得短短的褐髮往後梳成一個時髦的髮型,嘴角的笑意輕鬆俏皮。

士兵認得那張臉,他認得自己的臉,照片中的男人長得和他一模一樣,但士兵從來不會這麼笑,他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讓自己的臉擺出那種表情,要他開槍都比這要容易得多。不過史帝夫在旁邊笑的很開心,那麼明亮,潤紅嘴唇拉出來的弧度看上去很柔軟,和現在士兵眼前的蒼白判若兩人。他歪著頭,看看照片,又看看沙發上睡著的男人,莫名傷感縈繞心頭,士兵緩緩坐下,就在史帝夫躺著的位置對面,他把自己輕輕放在那張扶手椅上,對著照片凝視良久,突然伸手搓了搓臉頰。

他揉得用力,帶動那裡僵硬的肌肉,他把拇指和食指按在嘴角邊往上拉,但放開手,肌肉又恢復原狀,他還是沒笑著。

士兵想再試一次,他的手剛有動靜,對面的人卻突然開始啜泣,語焉不明的吶喊從他口中發出。士兵僵住了,他該跑,他得馬上離開,但他只是停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那雙藍色眼睛慢慢睜開,從茫然到警覺,最後聚焦在士兵身上。







史帝夫猛地翻身坐起,對自己的眼睛難以置信。他一度以為自己仍在作夢,他在夢裡又見到冰雪覆蓋的長白山、那隻他來不及拉住的手,而現在,那個人坐在他面前,窗外是西斜的夕陽,將火焰般的紅色諷刺地染進客廳地板,在那人慘白的臉上鍍上一層不自然的黃。他屏著氣,一動不動,目光仔細描摹對方的眉眼,對方也看著他,用困惑謹慎的眼神細細打量,史帝夫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直到他看見他手上的照片,洶湧的疼痛再次在他眼中翻攪起來。

對方也注意到他的視線。他低頭看,看見那張照片,那張有自己,也有史帝夫的照片。他吞了口口水,聲音沙啞,「這是我?」

史帝夫緩緩點頭。「那是你。」

他又看了看那張照片,偏著一邊頭的樣子有些困惑。「我不會這麼笑。」

這話竟鬼使神差地觸動了史帝夫的笑意,他輕笑出聲,「你看起來的確不怎麼愛笑。」話才說完,傷感湧上,他壓低了聲線,幾近低語。「發生了什麼,巴奇?」

他看著男人皺起眉,猶豫著,彷彿對自己將說出的話也帶著不信任。「我不是巴奇。」

「不,你是。」史帝夫堅持。

「你不能確定。」男人眼裡帶上警戒。

「我就是能。」史帝夫依然執拗地說:「否則你為什麼過來?」

男人茫然了。「我不知道。」他說。陌生又惶然,像無意間迷路來到陌生地帶的動物,循著好像有點熟悉的氣味來到這裡,卻發現他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史帝夫看著他這副模樣,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你認得我。」他最終篤定地這樣說,「你認得我,所以你才到這裡來。」他說著往前進一步。

對方往後退,踉蹌了一下,但很快站穩。

「不,不要再靠近了。」他聲音打著顫,像是從喉嚨裡直接發出的警告,威脅似地拱起肩膀,瞪著還在朝他靠近的人。

史帝夫根本不理會他的威脅,他就這麼堅定地站到男人面前,距離僅在咫尺之間,近得他們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逐漸加大的心跳聲。

「巴奇。」史帝夫輕喚。

男人閉起眼。「不,我不是。」這次反抗虛弱得如幼崽嗚咽。史帝夫鼓起勇氣,伸出手去,他動作極慢,在指尖觸到對方的皮膚時男人抖了下,他覺得自己能感覺到對方劇烈的恐懼和渴望,於是他把整個手掌貼上去,對方貼著他手心的臉頰冰涼,還有鬍碴毛茸茸的麻癢感,他挪動指腹,摩擦那一小片皮膚。

「你知道你認得我。」史帝夫幾近耳語道,整個人往對方靠去,就要貼近他懷裡。

「......我認得你......」男人喃喃道,他將眼睛睜開一小縫,仔細注視著史帝夫略白而帶著點粉色的嘴唇,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吞嚥的動作大得喉結上下起伏。「......史帝夫......」

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對方口中吐出,史帝夫感覺欣喜就要衝破他的頭腦,他正打算說些什麼,就猛被對方壓倒在地,下一秒,撲天蓋地的槍擊聲掃進房裡,玻璃碎裂的聲響大得震耳欲聾。

「巴奇!」史帝夫大叫。

對方壓在他身上,左手一掀,竟把單人沙發給翻了過去,權充掩體。子彈掃射仍然不停,他們緊靠著彼此,縮在狹窄的掩護後頭,心臟跳動隨著掃射節奏升高。

終於,槍擊停止了。身邊男人從褲腰後掏出槍,探出一點頭想確認槍手位置。史帝夫想到自己的佩槍還留在餐桌上,正打算過去拿,才剛踏出一小步,眼角瞥見窗外一個圓形物體滾進來,那瞬間他的呼吸停止了。他最後的記憶,便是自己喊著撲向巴奇,在爆炸掀起熱流來臨前護住那個他失而復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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