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golas/Gimli】【The Lord of the Ring】Waste Land 荒原 4

2014/03/11 § 0


主題:The Lord of the Ring為主,魔戒聖戰結束後數十年,穿插其他原作小說與電影中的設定與情節。

配對:Legolas與Gimli友情向,以兩人為主角,但沒有明確的Slash描寫。

提醒:這個故事裡含有大量、清楚、明白的對原作與電影各種劇透與內容,怕被雷到的讀者可能不適合閱讀。





【Waste Land 荒原 4】






信差是在秋日時節時到來的。那一日,勒苟拉斯或許在睡夢中聽見馬蹄聲,踩著不算厚的落葉進入森林,但他只當那是朦朧夢境的什麼小把戲,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那段時間,他經常漫步林間,找到一棵夠高的樹便爬上去,躺在樹枝上,盯著樹冠未曾遮蔽的那一小片天空,看雲朵經過時變換的形狀與色彩。有時他一待便是一整天,如果沒人來找他,他可以就一直待到天黑,直到月輝自林葉縫隙間灑下,他便開始細數星辰,回憶它們的故事,一點一點地猜測哪顆星是埃蘭迪爾(註1)那艘遠航的銀船,思索愛爾溫(註2)在那岸邊等待了他多久。

就在那一天,伊西立安的森林已開始繁盛、但對精靈而言依舊稚嫩的那年秋天,距第一片葉子墜落在這片才剛開始生機盎然的土地上不過短短三天,精靈吉米爾就帶著來自愛林拉斯加侖的信差前來面見他們的主人。

勒苟拉斯被從樹枝間喚醒,他依然像從前在巨綠森那樣穿著輕便服飾,要說他有什麼特徵不是繼承自他那辛達貴族(註3)的父親的話,大概就是永遠忍受不了華服與珠寶的重量,而偏好綠色短衫和方便攀爬的軟靴。

總之,伊西立安精靈之家的主人從樹梢上盪下來,身手俐落地著地,而信使向他鞠躬,告知自己帶來瑟蘭督伊的書信。

在勒苟拉斯閱讀書信的時候,信使向他告知了近些日子愛林拉斯加侖的狀況。

「森林在改變,殿下。」他說。這名精靈勒苟拉斯相當熟悉,在他還年輕的時候,還熱衷於跟在巡邏隊後頭一起在領土裡漫遊的時候,他是他熟悉的小隊長之一。「我們之中許多同胞對此再無法適應,今年春天,不少精靈離開了森林,還有一些離開聚落,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那麼,瑟蘭督伊大人呢?」勒苟拉斯沒有說話,不過吉米爾已悄聲問出口。

「陛下尚未離去。」信差說,但他的躊躇已讓勒苟拉斯聽出他未出口的話。

他看著手裡的信件,他認得父親的字跡,愛林拉斯加侖的領主在信中述說了森林的變遷,它們生長得太快,又老得太快,就像是被黑暗壓抑的生命在這幾百年間一次釋放開來,太多新生的樹來不及認識,而年老的樹腐朽生厭,在精靈們意識到之前就枯萎死亡,太多他們不曾聽過的聲音,太多人類遺忘了他們的事蹟,矮人堅守城池不出,若有往來旅人也只在白晝太陽仍然矇矓、夜晚月光晦澀時出沒,因為人類開始疑神疑鬼,他們的後代已經忘記在他們之前還有其他人民行走在這片土地上。

世界以他們追不上的腳步前進,太多他們無力追趕與彌補的事情都在發生。他們感覺自己在老去,有許多精靈離開了,但也有不少人選擇前往更遠更深的地方,日夜與深林老樹相伴,最後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也沒有人聽過他們的聲音。

愛林拉斯加侖的人數在減少,他們的宮殿與城市在縮減,曾經充滿歡歌宴舞的大廳如今空蕩死寂。瑟蘭督伊的字句裡透露出孤寥,令勒苟拉斯為之心酸。

精靈王還向他的獨子描述了一個夢境,他說自己站在魔法溪流(註4)中,聽著密林河(註5)的聲音,但他並未望見長湖鎮的湖畔,他看見遙望無際的海洋,他的心受到召喚。瑟蘭督伊告訴他,他的子民或許能抵抗這呼喚,但他不行,他已經活得太老太久,他的心靈渴望阿門洲(註6)的平靜。

他在信中言辭懇切地請求勒苟拉斯回到愛林拉斯加侖來,加入他的親族們,與他一同渡海前往西方。他已經預見了留在這片大陸上的精靈會有什麼下場,在他國度裡的精靈或許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些獨自深入森林,再也沒有回來的精靈會是什麼樣子,他們的固執會讓他們的心靈僵硬,他們的靈魂會逐漸枯萎,就像枯槁的老樹,最後他們會成為影子,徘徊在森林中執拗而陰森的幽影。

他請求他的兒子不要選擇這樣的命運,他幾乎是懇求勒苟拉斯回到他身邊來。

勒苟拉斯放下信的時候無法忽視心裡的疼痛。他知道瑟蘭督伊是經歷了怎麼樣的絕望才這般低聲下氣。他是個國王,同時也是戰士,更是勇士,堅強和剛毅在他那副冰冷而貪愛享樂的外表下從沒有過一絲鬆懈,勒苟拉斯了解他的父親,他要不是傷痛至深,絕不會如此示弱。

兩名精靈都看著他,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不過勒苟拉斯只是輕嘆,然後對信使說:「去休息吧,路尼珥,養好你長途跋涉而耗費的精力,然後回去告訴我的父親,對他的請求,恐怕我現在還沒有任何答覆讓你帶回去。」

精靈路尼珥垂下頭。「但是,我的王子。」他輕聲說:「陛下已有啟程離開的打算,最後一批白船將在冬季前離開灰港岸。」

但勒苟拉斯的答覆並沒有改變。

路尼珥不知道他的王子在思索什麼,吉米爾也不知道,他們離開了勒苟拉斯沉思的樹林,前往這兒最後的精靈之家聚落。有不少精靈也渴盼聽到路尼珥帶來的故國消息。雖然在此處,伊西立安的森林年輕又有活力,而此處的家園也充滿喜樂,但精靈們終究還是會懷念過往的時光。愛林拉斯加侖的森林有歷史也有回憶,有很多樹木也經歷過只有星光的年代,那些樹木的呢喃能帶給精靈平靜。

這兒的森林雖美,卻太年輕了。



路尼珥沒有停留太久,他必須帶著這裡的消息回去稟告給他的領主。

在信使離去的前一晚,精靈之家為他舉辦了宴會,他們端出美酒和美食,已有許久,伊西立安的森林裡沒有這般歡笑與歌聲。他們坐在能看得見蒼穹繁星的大廳,只燃起一叢爐火提供溫暖與照明,星光柔和地映在他們身上,如霧靄輕撫林木。

如果這周圍有人類的聚落,或許他們會被這裡的歡聲笑語從睡夢中驚醒,不是那種驚嚇一般令人不舒服的醒來,而是被輕柔地喚醒,然後尋著特定的光芒目睹這一奇景。在過往的年代,魔王失蹤,伊姆拉崔繁盛美麗、羅瑞安茁壯華貴,那時精靈的歌聲是森林夜晚的浪漫奇遇,但如今,已經鮮少有人聽聞。

當眾人酒足飯飽,精靈樂手開始彈奏,接著更多精靈開始唱和。他們一開始唱頌此地的詩歌,那是木精靈搬到伊西立安後為此處作的詩歌。他們用詩詞與歌唱傳頌歷史、記錄輝煌。那些歌聲裡有悲歎,為曾經美麗的剛鐸城市被佔據,樹木枯萎、花草凋零,魔王的邪惡爪牙污染此處的清澈流水,讓它們髒污腐朽,土地一片慘灰,在魔眼的注視下悲慘呻吟。但隨後的歌曲裡有希望升起,當人皇再臨、同盟擊退黑暗,他們歌頌九指佛羅多與勇士山姆的事蹟,再大能的智者也沒有料到,兩名小小的半身人鼓起了所有勇氣將光明帶回大地。

那段故事沒有人比勒苟拉斯更熟悉,但那詩歌卻不是他所作。他親自經歷的冒險難以用言語訴說,他也無法吟唱關於那段事蹟的歌謠。

緊接著精靈唱起遠離故鄉、開拓新土的故事,他們讚頌每一棵在他們照料下成長茁壯的樹木,他們訴說著治癒,撫慰土地的傷痛,直到春天,枝葉冒出嫩芽、花苞再次盛開,甜美河水終於煥發光彩,用她清澈的歌聲灌溉大地,精靈們行走於新生的森林間,為了自己的辛勤成果感到喜悅,但夜晚來臨時,他們依然會思念北方的故鄉、密林河奔騰的聲音,以及老樹低啞悠長的呢喃。

勒苟拉斯難得在宴會上久待,他近年來已經很少參加這類聚會,也經常是沉默的那個人。曾有精靈猜測,在勒苟拉斯七十幾年前獨自於荒野漫遊,最後停留在瑟丹船港的那一年,他會駕船出海,從此離開中土大陸。因此,部份精靈對他的歸來感到訝異的,畢竟他們都看見年輕王子的轉變,他從遠征隊回到幽暗密林的頭幾年看起來剛毅許多,但隨後他就變得過於安靜。

他經常在河邊漫步,一走就是一整日,有時一些精靈會看見他站在河岸旁傾聽河水的聲音。那之後沒多久,他就開始遠行。

那時候精靈們都在說,王子必是受到了海鷗的呼喚,總有一天,巨綠森將失去它的綠葉,而精靈的夏季也將一去不復返。

當第一首讚頌伊爾碧綠絲(註7)的詩歌開始被吟唱的時候,勒苟拉斯起身離開了大廳。

他走進外頭樹影綽綽的黑暗裡,再那裡凝視被林葉縫隙切割得破碎的月光。有水流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他不假思索地便往那方向走,河水在呼喚他,他聽得見,它與圓潤石塊擦身而過時的聲音在引誘他,只要勒苟拉斯閉起眼睛,他彷彿能看見激流濺起的水花在白沫中生出翅膀,朝遠方飛去,牠們啼叫著呼喚霞光,在遠處,潔白海岸在黑暗中浮現......

他突然頓住腳步。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黑暗裡,周圍是樹林的低語,沒有光讓他辨識自己身在何處,沒有他聽見的水流與波濤聲,只有身後歌頌星辰的歌聲幽幽傳來。

然而,他卻站在無光之地中

「勒苟拉斯大人。」吉米爾在他身後喊他。勒苟拉斯並未發現他什麼時候跟著自己出來的。

他轉過身,年輕精靈提著一盞燈站在那兒,微光只夠照耀他腳下的土地,卻滲不進勒苟拉斯身周的黑暗。

「您不回來加入我們嗎?」精靈問。

「我想一個人走走,吉米爾。」勒苟拉斯說。「你應該回到宴會上。」

「那麼,您也許會願意帶著燈。」吉米爾說,他走上前,把提燈的握把交到勒苟拉斯手裡。燈芯的光雖然微弱,但它還是帶來了暖意,熨貼著勒苟拉斯的手,他這才發現他的手已經凍得發白,雖然是秋初,但夜晚寒露已相當冰冷。

那光在他腳邊劃出了一小個圓,而吉米爾站在圓外,臉藏在陰影裡。

「大人。」他說。顯得有些躊躇。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勒苟拉斯問。

吉米爾在說出這些話之前彷彿萬分為難,他的聲音哽咽。「我想告訴您我們中有些人的決定,他們想回到愛林拉斯加侖,勒苟拉斯大人,他們中有些人明天就會和路尼珥一起出發,剩下那些之後也會陸續向您辭行。」他停了下來,「還願意留下來的人不多,殿下。」

「這是他們的選擇。」勒苟拉斯說。「我不會阻攔,也不會吝於祝福。」

吉米爾低下頭來,勒苟拉斯知道他也有他自己的選擇。「你會在第一批人裡離開嗎?吉米爾?我知道你兄長還在愛林拉斯加侖。」

「是的,我希望能與他團聚,勒苟拉斯大人。無論他要選擇前往西方或是留在我們摯愛的巨綠森,我都會伴他左右。」吉米爾說。

勒苟拉斯點頭。「那麼,希望你能與他團聚。」

吉米爾向他道謝,而後轉身回到宴會上。

勒苟拉斯則繼續在林間漫步。



勒苟拉斯如約向離開的那些人告別,送上他的祝福,也請路尼珥代為問候他父親。待這些人離開之後,伊西立安的森林又變得更安靜了。

在和平時期要計算日子或許不是那麼容易,沒有什麼大事作為標的,當生活漸漸簡單,那些相似的日子會讓人覺得變得緩慢僵硬,而後,也會難以區分今日和昨日的差別。

信使離開後第十四天,第二批精靈向他告別,他們有些人打算直接前往灰港岸,其中一些直接詢問勒苟拉斯他何時會加入他們——但伊西立安的主人沒有回答他們。

接著,又有一些精靈零零散散地啟程,他們或者遠遊,或已打定主意離去。森林裡的殿堂越見沒落,當勒苟拉斯走在迴廊上的時候,落葉捲至他腳邊,讓風聲聽起來枯老乾啞。

當最後一些精靈向他辭行的時候,大廳裡點燃許久未曾燃起的爐火,最後這些精靈唱起許多古老的詩歌,有些歌頌森林,有些歌頌星辰,每一首都美麗且憂傷。

勒苟拉斯臥在牆邊的躺椅上,遠離爐火,但他還是能看見光亮,只不過寒冷讓他睡意漸濃。他在同胞的歌聲中閉上雙眼,思緒跟著歌聲,好似化作一隻巨大的飛鳥橫越天空,他看見維拉的鐮刀(註8),昂首闊步在天空中的米涅爾瑪卡(註9),他看見希露因(註10)的藍焰在天空中閃爍,他的雙眼因它而睜開,庫維因恩(註11)的浪花聲音輕柔,在他心中盤旋。

而在遠方,那顆最明亮的星辰、最後的星辰,他看見埃蘭迪爾在天空中翱翔的銀船。他振翅飛去,就像愛爾溫追逐她的丈夫那樣奮力,但他始終慢上一步,星辰在他前方遠離,他覺得自己雙翅疼痛、深入骨髓的痛楚終於讓他停下拍打翅膀,而往底下幽黑的海水墜去。

那深水將他滅頂,他不斷地往下落,耳邊充斥水流與泡沫的聲音,即便他不知那聲音打哪來,他聽得出藏在那些含糊聲音後的呼喚,但他分辨不出它們從哪來,又是誰在喊他,他只是不停地墜落、墜落、墜落——



他醒來,那些還充斥在他耳裡的水流聲讓他的聽力好像罩了一層霧,森林熟悉的聲音若近若遠,那些鳥鳴和樹葉摩挲彼此的聲音被拉長扭曲,有些變了樣。但過了一陣子,那些聲音又恢復正常了。他聽得出有兩隻好奇的畫眉在他頭頂的樹枝上注視這名精靈,勒苟拉斯猜測牠們只是被自己的好奇心吸引停下,因為附近並沒有巢,而他覺得自己也沒有看過這兩隻鳥兒。

沒過多久牠們就相偕離去,留勒苟拉斯繼續待在他的樹上。

這是幽暗密林的樹,他認得它的樹幹和它那歪了一邊的瘤,從他尚未成年的時候他就認識這株樹了,那時他們一樣年輕,它挨著一棵要老它許多的大樹生長,待它長到足以承受勒苟拉斯的體重時他便愛拿它做他的遊樂場和躲避父親責罵的祕密場所,他熟悉這棵樹就像熟悉自己的身體一樣,他不懂自己怎麼沒有在醒來後第一時間發現這點。

勒苟拉斯從高處的樹枝上溜下來,到半處有一根更粗壯的枝幹,他坐在那兒,打量一隻從他頭上經過的松鼠,還推著一枚堅果,勒苟拉斯不記得牠是什麼時候搬來的,但他看著牠工作的樣子便憶起現在已是秋季,很快的,幽暗密林就要迎來漫長的嚴冬,而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他能被允許到國境外來玩。

他坐在樹枝上搖晃雙腳,觀察那些為了過冬準備而忙碌的生物。魔法溪流就在他腳下,用她輕柔的淙淙聲唱著勾人的旋律。

突然間,河水的聲音裡加進了其他聲音的唱和,深色的樹影間彷彿滲入微光,透過霧一樣的朦朧,勒苟拉斯朝歌聲傳來的方向細看,他看到一隊精靈,穿著銀色與綠色絲線織成的長袍,像一棵棵披著星光的纖長白樹自遠方而來,他們走得極慢,要不是有人唱著歌送海外仙境的歌謠,他們幾乎是安靜無聲的,就像一隊幽靈。

勒苟拉斯知道這些絕對不是幽暗密林的精靈,他們的服裝不像,他們的臉龐也不像。不過這段日子以來他並沒有聽父親提起過有其他精靈會前來拜訪。

勒苟拉斯從他的樹跳到另一棵樹上,想更接近這些同胞,知道他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

他們看上去這麼憂傷又這麼疲倦,他想知道何處才能治癒他們的憂愁。

當他來到隊伍近前,其中一名高大的精靈抬頭看他。

他認得那張臉。

「哈爾達。」他說。

那名精靈沒對他的呼喚有任何回應,但勒苟拉斯知道他記得這個精靈。羅斯洛立安的邊境巡邏隊隊長,他記得他那冷淡的聲音會在提起梅隆樹時染上熱切,他記得他們一起漫遊在黃金森林時他們交換的歌謠,他對金靂的嘲笑讓他和矮人鬥起嘴來成為件趣事,勒苟拉斯記得自己曾為此好幾次輕鬆大笑。在羅斯洛立安停留的那段日子裡,年長俊秀的精靈戰士成為一個如兄長般的好友。

他也記得他身披金甲、全副武裝的樣子,他率領軍隊馳援聖盔谷之前,勒苟拉斯才和金靂抱怨他多希望有同胞的箭手與自己並肩作戰。而他也趁著哈爾達安排隊列的空檔告訴他此事。精靈戰士告訴他他們會為同胞不遠千里而來相助。(註12)

那時,在雨裡,哈爾達的眼睛如松樹林那樣深邃,裡面燃著熱切與勇氣。可現在,除了死寂以外,勒苟拉斯什麼都沒有看見。

他的皮膚如石灰那樣灰敗,他的面龐僵硬,沒有半點言語能從他冰冷的雙唇中說出。

「哈爾達!」勒苟拉斯喚。

他跳下樹來。那名精靈已經轉身,他的身影融入其他同伴之中,他們全走向沒有道路的森林深處。勒苟拉斯試著追上去,但沒過多久,他發現自己踩在河水裡。

這不是魔法溪流,也不是他熟悉的密林河。

它們都沒有這麼暗、這麼冰涼。他低頭看著不斷流淌的河水,它漆黑得如一面鏡子,映出他的模樣,還有星光點點的蒼穹。可過了一陣子他才認出那不是星光,那光芒在河流深處,是河床裡裸露的珍貴金屬,其光芒透過河水反射,讓它閃耀著星河般的銀光。

「金靂。」他想起那名矮人,他在河流裡轉身,掃視周圍的高聳岩壁,他在這兒看不見天空,它在遙遠的山脈之上,而他則在萬丈地底。

他大聲呼喊朋友的名字,聲響在山谷裡迴盪。除了他自己的聲音,沒有人回應他的叫喊。

勒苟拉斯試著往前走,想要碰到岩壁,離開這溪水,它的冰寒已經透過靴子滲入他腳底,他覺得自己渾身冰冷,他的四肢如死人般僵硬。但他摸不到石壁,也覺得自己走不到盡頭。

直到水底有什麼東西阻住了他的腳步,勒苟拉斯停下,低頭望進河底。他看見一張臉。

那不是精靈的臉,那是一張年輕矮人的臉。那張臉上沒有太多粗糙的紋路和黃班,鬍鬚也沒有那麼長,他的眼睛應該是深棕色的,像土壤一樣的顏色,閃爍著刀鋒一樣的光芒,勒苟拉斯看進那雙陷在深深眼窩與腫脹皮膚間的眼睛,他只看到死亡。

他退了一步。

這張臉勾起了更久之前的記憶。他記得這個矮人,奇力,都靈家族的子嗣之一,他記得他們的相遇,也記得他的死亡。

而當他再次凝視那張水裡的死者容顏時,他在水面上看見自己的臉——不,那不是他的臉,那是另一個女精靈的臉。

「陶烈兒!」(註13)勒苟拉斯轉身。她就站在那裡,在水裡,陰影籠罩著她。

她穿著他最後一次見到她的衣服,那件深綠色的長袍,就像她眼睛的顏色,森林每一吋樹葉變換的色澤都在那裡面。她是他所認識最深愛巨綠森的精靈,她是那唯一一個可以憑藉聲音就辨認出每一棵樹名字的精靈,她是那個花最多時間在聆聽、漫步,陪伴整座森林的精靈。

彼時,她的眼裡盛著星光,就像薄霧剛起的森林深處,幽深又美麗。

但最後,她離開了,消失在她鍾愛的森林裡。她在最後的時間裡變得冷漠生硬,她眼裡的星光不在,已隨著另一個生命消逝。

也許,曾經,她希望過森林能治癒她的傷痛,但血光與烈火從沒自她眼裡退去,那矮人的死和最後他留在她手上的一次觸碰已將平靜從她身上帶離,從此她心已成荒原。

「陶烈兒。」勒苟拉斯試圖走近他,但無論他踏出多少步,他都走不進她所在的黑暗。

「妳在哪裡?妳仍在森林裡嗎?」他問。

木精靈沒給出半點答案。她闔上眼睛,轉過了身體,走進森林深處,消失在錯綜複雜的樹群裡,樹影遮蔽了她的身影,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她留在身後的只有一片陰影。



勒苟拉斯醒來時,淚水自他頰邊流下。

他從椅上起身,看見窗臺下已被落葉覆蓋,遍地褐黃昭示著如今此處已入深秋。森林裡沒有半點人聲,他甚至不知道爐火已熄了多久。這整處廳堂看起來蕭瑟憂傷,風從它中間吹過,哀悼著此處不再復返的歡悅喜樂。

伊西立安最後的精靈漫步過殿堂和林地。樹木的聲音變小了,聽起來不過是細碎的呢喃。勒苟拉斯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而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告訴他如今的日期。

但顯然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夢境串連起來的回憶在他胸口翻動。那呼喚又更強烈了,他只要一閉上眼就能聽見來自大海彼岸的海鷗啼叫。

只是他胸臆深處還有另一個聲音在喚他。他的家,他鍾愛的巨綠森樹梢的沙啞呢喃和密林河的悠揚歌唱。

他得回去那兒,他出生、成長的愛林加侖(註14),他的歸屬之地。



勒苟拉斯的啟程沒有告訴任何人。

早在幾十年前,第一任伊西立安親王與他的妻子過世,新任親王並不在意精靈與他們的領地,人民們也是。而唯一會在意的森林此時也對精靈們感到陌生。勒苟拉斯一一探望過他親手栽植下的樹,它們現在已經成長得足以支撐一片土地,但仍然年輕。

它們用輕柔的沙沙聲和他告別,勒苟拉斯知道一但最後一個會與他們談話聆聽的精靈也離開之後,它們將會沉睡,漸漸忘卻和艾達族有關的一切。

不過,這一切也不再重要了。

自伊西立安前往愛林拉斯加侖的路途遙遠,勒苟拉斯並不挑大路走,他穿上他擱置許久的長袍與斗篷,帶上提燈、拉上遮蔽他面容的寬帽,他不在白晝趕路,他在星光灑下的夜裡進行他的旅程,穿越荒野和森林,讓微光伴著他前進。

他孤身一人走在罕無人跡的山林裡,偶爾他會自己唱歌,那時連森林也會沉默,只有落葉與他為伴,不過沒有應和的歌聲在曠野裡太寂寥了,所以那時他會保持安靜,若有人類一瞥過他的身影,也只會以為是天際飄過的雲朵遮蔽月光落下陰影。

這段旅程萬分孤寂,勒苟拉斯甚至不覺得自己像是位歸鄉的遊子,而像是荒原上遊盪的旅人。他頭一次覺得星光如此冰寒,他的心早已失去方向。

他有時覺得這段路可能會永遠走下去,他會穿越他的故鄉,然後在陌生的原野裡尋找他已拋下的家園仍不自知。他越往北走,闔眼的時間就越短。他總在休息時夢見許多片段,聽見熟悉的聲音,然而一醒來,就發現自己還是孤零零地對著黑夜出神,直到他再次出發。

終於踏進愛林拉斯加侖的邊界,他才認識到父親信中所說的改變。

森林擴張了,如今的邊界距勒苟拉斯所知道的邊界有段距離。他試著沿森林邊緣走一段,想知道它擴張到哪裡。但這裡的樹太多他都不認識,他不熟悉它們的聲音和生長方向,它們也不願意對他說話。

最後,勒苟拉斯放棄了。他往林中走去,尋找那條古老的道路。在侵佔森林的魔影終被消滅之後,精靈們曾重新建造它,他們驅逐所有曾佔據此處的蜘蛛,讓這兒扭曲的森林長回它們原來該有的面貌,教會魔法溪流克制它自己的歌聲,它可以調皮玩鬧,但它不該傷害森林裡的生物,或者是那些經過允許的、禮貌地拜訪森林的訪客。

的確有一段時間,勒苟拉斯記得,那是在他搬往伊西立安之前,重新建造好的精靈道路成為河谷鎮與伊魯伯連通東方夏爾一帶的安全道路。偶爾會有矮人通過這兒往來,勒苟拉斯那時也樂於與他們交談,拜訪和詢問老友的近況。

可是他往森林深處走了許久,他沒看到那條大道,他止發現被藤蔓覆蓋的石雕,還有因過度生長的數根被掀起的石板塊。

道路再次隱匿在森林裡,而魔法溪流又繼續恣肆歌唱。

勒苟拉斯走在森林裡,他看見曾經覆蓋綠巨森的陰影已經消失,可森林卻任孤寂佔據。

他最後還是找到了被藏在成片巨樹群中的宮殿。只是那兒已經杳無人煙,所有的燈都滅了,有些藤蔓悄悄爬上來,樹木也不再如有精靈照料的時候生長筆直,它們悄悄在更低一些的地方伸出枝枒來,任葉片落進宮殿裡的大廳。

勒苟拉斯走過石橋,看見細小的苔蘚覆蓋其上,它們生長得欣欣向榮,對這新天地極其滿意,就像它們是這兒的新主人。

他繞過殿堂,走上王座廳,他父親的寶座已經蒙塵,那兒已經很久沒有王了。

久別歸鄉的遊子在那兒佇立許久,最後轉身離開。

他尋到那棵他珍愛的樹,它還在那兒,在王宮後方靠近魔法溪流深谷的上方,但它周圍有許多年輕的樹與它爭搶土地和水,這些新生的樹都太年輕,也太急於擴張,它們長得又歪又扭,一個勁的急著把根紮滿、把枝葉伸長,勒苟拉斯得幾次歪著頭、扭過身體好避開它們伸得太長的枝葉才能爬上他習慣待著的那根樹枝。不過這兒的景色也沒有以往那麼好了,他能看到的天空被切割成小塊,就像那條破碎的精靈道路。

老樹因他的回歸而醒來,當勒苟拉斯用他熟悉的方式撫摸它歷經風霜的樹皮時,它抖動枝葉,歡迎老朋友的造訪。

精靈輕嘆一聲,「我也懷念你,老朋友。」他在老樹枝幹的環抱中躺下,闔上雙眼,聆聽這個他已經不那麼熟悉,但又確實是他出生長大的森林。

有許多聲音是新的,比如那些吵鬧的年輕樹木們,還有因此而變得彆扭的風聲,它得繞過許多障礙才能在森林裡找出一條它能通過的道路,而那令它有諸多抱怨。還有很多聲音他無比懷念,每一棵老樹的沙啞呢喃,它們安撫風的聲音,還有始終不甘寂寞的魔法溪流,它不像密林河那麼輕快明亮,它是潛伏在森林裡惡作劇的幽影,勒苟拉斯不記得有多少精靈曾吃過它的虧,它則記得每一個在它引誘下投入它懷抱的傢伙。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精靈放開自己的感官,讓他疲倦的心靈沉浸在森林之中,他感覺到老樹枝幹裡悠遠的生命、它們的細語、它們的喟嘆,他聞到空氣的味道,除了河水的甜味、樹葉的味道和泥土裡生機盎然的氣息,還有更多古老的、沉緩的味道。

森林的呼吸在他周圍,它的聲音包裹著他,搖晃他入眠,他沉沉睡去,進入森林編織的歌謠裡,他的意識在黑暗裡遲緩,他彷彿飄盪在那片只有星光的年代裡,沉睡在土裡,等待甦醒和呼喚,而耳邊迴盪的只有溪流的輕吟,唱頌單調古老卻柔和的旋律。

有好一段時間,他的世界只有朦朧星光,而所有的一切都靜止,那是多麼愜意的時候......

突如期來的疼痛與急切焦躁的水聲將他扯出了這一片朦朧迷霧。勒苟拉斯驚醒,發覺濺在他臉上的水珠不是魔法溪流的玩笑,那些如怒吼般降臨在森林上頭的聲音是驟雨的警告,風在雨的狂吼中顫抖哭泣,那些參天老樹提供它們濃密的樹冠作勒苟拉斯的遮蔽處,讓他能在大雨中安然無恙,但他還是聽見更靠外一些的年輕樹林在暴雨中哭嚎的聲音,它們有些斷折得觸目驚心,那些不夠柔軟或不夠堅韌的都要臣服於眾水的怒氣。

勒苟拉斯縮在樹上,聽著驟雨洗去所有他熟悉的聲音。周遭是這麼吵雜冰冷,他卻覺得孤寂。

——現在他明白了。

他的選擇已讓他遠離了親族,而如今,他恐怕再也尋不到歸處。



註1.埃蘭迪爾:人類圖爾與貢多林公主伊綴爾之子,他是一位半精靈,也是愛隆與愛洛斯的祖先。是他帶著精靈寶鑽出海遠航,最後來到維林諾請求維拉原諒精靈們並打倒米爾寇,最後終結戰爭。

註2.愛爾溫:埃蘭迪爾的妻子,露西安與貝倫的孫女。她也隨著埃蘭迪爾前往維林諾,但她並未面見維拉。

註3.辛達精靈:灰精靈,意指那些當大多數精靈從中土大陸遷往阿門州時在最後反悔,最終沒有渡海西去的精靈的稱號,又稱為帖勒瑞精靈。

註4.魔法溪流:在幽暗密林中的一處溪流,據傳它有魔力能夠迷惑喝過或觸碰河水的人,在哈比人原作中,龐伯就曾被魔法溪所迷惑而一頭栽進溪水裡暈過去。

註5.密林河:一條流經幽暗密林北端並注入長湖的河流。

註6.阿門洲:西方仙境的別稱,又稱維林諾。

註7.伊爾碧綠絲:星辰之后瓦爾達的精靈語名字之一,她是精靈們最崇拜的女神。

註8.維拉的鐮刀:星座之名。一個排列成鐮刀狀的七顆閃亮明星,作為維拉對米爾寇的挑戰,精靈語稱它為維拉科卡。

註9.米涅爾瑪卡:星座之名。意為天空中的劍客。

註10.希露因:一顆藍色的星辰,這顆星辰剛升起時便是精靈甦醒之時。

註11.庫維因恩:甦醒之水,首批精靈們便是在這座湖畔旁醒來。

註12.這段故事出自於Peter Jackson電影的原創橋段,小說中並沒有這一段。

註13.陶烈兒:出自Peter Jackson電影的原創角色,原作小說中並沒有這名精靈。

註14.愛林加侖:巨綠森的精靈語名稱,幽暗密林的古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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