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night

寫在前面：

這個故事是為了這次5月的歐美ONLY新刊而寫的，但這次為了實現我一些貪心的小嘗試，在印刷上玩了一些花招，相對成本高昂而售價也會貴一些。所以這個故事我將會全文公開在網路上，擔心價錢或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入手的各位也歡迎看網路版，只要能得到大家的閱後心得我就心滿意足了。
當然出書版本會有一篇不影響故事閱讀的番外回饋給願意收藏實體書的讀者。謝謝各位願意買單我這次瘋狂的嘗試。



如果有意願想要入手實體書的各位歡迎在這裡填寫印量調查表格。

由於我會8月會直參在香港的歐美ONLY場次，因此也一並調查香港朋友的購買意願好方便我留書

相關的刊物資訊與售價請見歐美ONLY刊物資訊頁




配對：Superman/Batman

分級：本章PG，全文中會有NC17內容

背景：故事發想牽涉到正義聯盟電影版《兩個地球的危機》，時間點設定在電影事件結束後。部份人物與設定來自NEW52系列中Batman主刊連載的貓頭鷹法庭大事件，未看過漫畫不妨礙閱讀，但如果能看過漫畫應該會更有樂趣。









Seven Days and Night七個日與夜 02






克拉克睜開眼睛，他首先看到他赤裸的雙腳，腳尖離地約一個手掌高，堪堪擦過掛著水珠的雜草尖。

露珠的寒意在他腳心打著圈，一股顫抖從那兒蔓延至全身，克拉克這才慢半拍的發現自己只穿著睡衣，單薄的格子布料對禦寒可沒有多大作用。

他想著自己不應該怕冷，這世界上還沒有多少東西能讓他感覺寒冷。不過，克拉克發現自己這麼想的時候他的身體不發顫了，卻依然覺得冷。這或許就是夢的證明。

他在夢境裡，一些感覺他能夠掌控，但有一些——哼嗯，也許那是他的潛意識在作祟。

克拉克得承認他曾經一度想要感覺到寒冷，如果可以的話，他會很樂意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羽毛在他面前飄落，伴隨著振翅聲。

克拉克抬頭，在月光下，那隻貓頭鷹依然在那兒，在湖水上，顧影自憐地看著他在湖心月影裡的倒影。直到他發現他真正的身姿另外還有個欣賞者在，不請自來地打擾他。

他唇角帶著嘲諷的笑意，異形面具的雙眼位置依然盛滿著月光冰冷的銀白。

「又來找蝙蝠？」貓頭鷹問。他的微笑令克拉克困窘。而接下來那貓頭鷹的笑聲聽起來有點像嬰兒的哭聲，混雜了天真和焦躁及渴望，複雜得他甚至不該出現在這個童話似的夢境裡。

「你實在不該在森林裡找蝙蝠。」貓頭鷹說著轉過臉去，對向遙遠的森林。「你該到塔裡去找。」

「但這裡沒有塔。」克拉克說，禮貌地提醒這隻看起來突然有點傷感的貓頭鷹。

「喔。」貓頭鷹又轉回來看著克拉克，他蒼白的注視裡映出才該是格格不入的克拉克——穿著睡衣，頭髮亂糟糟，卻像個精靈似的漂浮著。

「每個森林都會有一座塔。」他說：「沒有門、沒有樓梯，只有窗子的一座塔。」說著，貓頭鷹又轉開頭來，「這裡也是。」

克拉克這才好奇起來，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沒有看過這森林的全貌。

於是他也轉過視線向貓頭鷹凝視的那個方向，意外地，他發現一小片屋頂的尖端從那些延伸的陰影裡脫穎而出。

「一座塔。」

「就像我說的。」貓頭鷹誘哄一樣說道：「也許你要找的蝙蝠在那裡。」

於是克拉克出發前往那座塔。他覺得自己就這麼冒昧地行動起來有些詭異，但，管他的呢，這可是在夢裡，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也許探索一番會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現在已經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要找一隻蝙蝠，也許正如貓頭鷹所說，那不過是個錯覺，他只聽到一個聲音、掃過一個影子，憑什麼就那麼確定地認為這夢境裡有隻蝙蝠？但心底另一個聲音騷動地向他保證——真的有，這裡真的有隻蝙蝠。

不管怎麼樣，克拉克終究是出發前往那座塔。

他應該能用飛的過去，花不了多少時間，但克拉克發現自己今天依然沒有辦法控制他的速度，只能像幽靈般漂浮在空氣裡，任由風推著他前進。

直到他最終靠近那座塔，克拉克不知道他到底在森林裡飛——或許飄行更恰當——了多少時間，樹影倉皇在他經過時朝兩旁退去，但陰影和它蠢蠢欲動的手臂依然在深處伺機觀望，克拉克能聽出一些騷動聲，時而像輕柔低喃時而像沙啞的喘息，彷彿刻意營造的詭祕帶起了克拉克一些神經質的謹慎，讓他在這夢境裡聽見幻覺。

而直到他靠近那座塔，看起來年久失修，藤蔓爬了滿牆，遠看像是妝點粗糙石牆的油漆掛飾，近看才發現裡頭交錯落下了多少不同品種的爬藤，在這兒開著熱鬧的聚會，於森林深處作為一處奇特景致。

克拉克在遠方所看見的屋頂似乎是唯一從這吵鬧裡逃脫的生還者，它原應該是磚紅色，但大多數都流失了，那些被沖刷黯淡的顏色自角落順著牆縫流下，在石磚上留下它依依不捨的爪痕，最終仍落入歡意盎然的綠色裡。

這座塔有顏色，克拉克意外地發現。

雖然那些顏色已於風中凋零，如被遺忘在遺跡深處的石版畫。

克拉克靠近那座塔，覺得自己聽到了些竊竊私語，可當他真想聆聽，那些聲音又消失了，只留下寂靜給窺視者。

他繞著塔走一圈，雙腳落在地上的走，踏在溼潤的草和泥上。克拉克沒發現門，更沒有看見樓梯。這座塔沒有可以通往上面的路，然也沒有離開的路，唯一對外的通道是在塔頂的那扇小小窗戶，似乎只有藤蔓有辦法造訪該處。

他突然湧起一股無論如何也得上去看看的想法，於是他開始攀爬。雙手抓住藤蔓使力，讓自己的腳也踏上去。

在那一刻尖銳的刺抵著他的皮膚刺進去，克拉克發現自己竟然流血了。他回頭去看，他腳踏住的那根蔓莖上留下一小道鮮紅，利刺折斷，克拉克從腳底的彆扭不適感覺它還插在他的皮肉裡，因此那景象看起來倒不像是他流血，而是藤蔓被弄傷似的。

他感覺不到疼痛，克拉克於是繼續往上爬。

尖銳的硬刺刺穿他薄薄的棉質睡衣，在他的皮膚上留下通紅的刮痕，他的手心上扎了幾根頑強的小刺，克拉克看見血珠沿著自己的手腕滑下，濕了他掌下那一小叢初生小草。

襯著它的嫩綠，它很快轉成夜一樣的黑。

克拉克再往上爬去，終於他的手攀住窗緣。那些尖刺在他體內造成的困擾彷彿一下子都消失了，再也沒有細小的傷口和不斷滲出的血珠，他有力的手掌抓著粗礪而有好幾角剝落的石磚，俐落地翻身進入那房間裡。

那是一個平凡無奇的，令克拉克失望透頂的房間。灰泥和石磚建造了這裡，而除了這些之外這裡空無一物，當然也沒有什麼蝙蝠。

克拉克環視整個滿是陰影的房間，唯一的光源來自那個他爬上來的窗。

他走過去，憑窗遠眺，發現腳下森林遍佈所有他目光所能及之處，而在一望無際的陰影裡，只有那座湖如黑夜裡的圓月默默地落在地面。

他的超級視覺突然捕捉到湖心不尋常的騷動。在那兒沒有一隻銀白色的貓頭鷹。

在那兒有一道黑色的人影，它漆黑如鬼魅，伸展的黑翼是兩翅薄翼，而尖角如同惡魔。那蝙蝠似的人影抬頭看向這裡，目光穿越過整座森林、整片夢境與克拉克雙目交會，異形面具下的雙目卻是狼一樣銳利的深藍。






克拉克醒來的時候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那有些迷離的藍光來自他頭頂的繫緊安全帶警示燈。而機艙內正響起飛機即將降落，請乘客回到座位上的廣播聲。

記者揉了揉眼睛，空中小姐來到他身邊，提醒他應該要把活動桌收起來，並繫上安全帶。

「好的，我很抱歉。」克拉克說，有點手忙腳亂的收拾他攤成一片的資料和筆記。他想起他為什麼會睡著了，他原本打算昨晚把社論完成，但值班的下半夜簡直讓人不得閒，除了稻草人的那一次，他還出勤了另外兩個協助任務，這弄得他沒有時間好好坐下來為他的社論重新想一個足夠有張力的破題，等到鷹女前來換他的班，已經是早上六點了，而克拉克發現他花了整整兩個小時坐在電腦前發呆卻一個字也沒有寫。

他只來得及匆匆趕回家收拾這七天出差行程的必需品，吃兩個水煮蛋和燙過的冷凍蔬菜當早餐，就急忙出發趕早上八點起飛的飛機。到高譚的飛行時間需要兩個小時，克拉克記得自己原本打算試著在飛機上寫一些，也許他可以把第一段的部份完成，卻不知道怎麼了就睡了過去。

所以他到底夢到了些什麼？他揉著還有些痠疼的額角，在把一桌子資料整理收進公事包的時候發現壓在最下面的那份航空公司的旅遊導覽廣告小冊子。封面上印著德文與英文，搭配一張群山環繞的童話般城堡圖片，它那單獨的高塔以仰角鏡頭捕捉彷彿要自森林間直入雲霄似的。

克拉克花了幾分鐘瞪著那張顏色鮮豔的圖片看，他總覺得那城堡還有那高塔的顏色都豔麗逼真得不像話，它們的白色都太白了，而磚紅色也缺少從霧氣裡看出去的那種獨特矇矓美，看起來就像大量印刷的廉價明信片圖案，而非真正具有歷史感的城堡。

克拉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對一份廣告手冊上的照片評論起來，但他的確感到一陣焦慮，使他放下了那份手冊。

而這時，飛機伴隨著一瞬間的猛然震動著了地。

克拉克揮去腦中那些七彩泡泡一樣虛浮的念頭，告訴自己專注在即將到來的任務上。

當他提著簡單的行李走出航廈，倚在一輛灰藍色老雪佛蘭車前蓋上的中年男人站直了身體朝克拉克招手。「嘿！」

克拉克半遲疑地走過去，那男人先朝他伸出手。「哥譚日報的加勒特．雷明頓，你們老大拜託我照顧你——你肯定就是克拉克．肯特，老佩里說我絕對不會認錯，我想他說對了——你的塊頭可真大。」他露出讚嘆又驚訝的表情，這神情克拉克頗熟悉，他將行李交到一手，空出右手來與這位同行老前輩相握。

「很高興認識你，雷明頓先生。」克拉克說。隨即被雷明頓在手臂上拍了一下。

「先生這兩個字會把我叫倒楣的，小夥子，你可以叫我蓋特——這可是我的幸運名字，四個字母。」雷明頓說：「上車吧，我送你去飯店——然後你就可以開始你的採訪行程了。」

克拉克在這匆忙的節奏裡還沒弄清楚狀況就坐上了雪佛蘭的後座——前座上堆滿了剛吃完的速食店外賣包裝和一個大運動袋，而後座也有一半的位置塞著攝影工具包及筆記型電腦、還有一小箱文件——他的大塊頭縮在僅剩的狹窄空間上，懷裡抱著自己的舊公事包，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

「呃，抱歉，雷明頓先生——但採訪行程......」克拉克記得盧瑟的競選團隊明天才會到達，而總統候選人本人則直到後天才會踏上這座城市，他怎麼也想不出來在主角配角都尚未到齊的今天能有什麼行程可以跑。

「別告訴我你沒有看那些關於共同採訪的行程——還有，別叫我雷明頓先生，小子，叫我蓋特。」雷明頓從後照鏡裡橫了這看起來忐忑不安的小夥子一眼，說真的，他看起來就像個涉世未深的鄉巴佬，在這行業裡戰戰兢兢打滾十幾年的蓋特．雷明頓想他一眼就能看穿這小夥子心裡那恐怕還沒拐兩個彎的念頭，而這對個記者來說可不是好事，尤其是跑政治和社會版的記者，他到底是怎麼從那些牙尖嘴利的政客或吃人不吐骨頭的線人嘴裡挖掘出真相的？還是大都會已經純良到這種像塊上等肥肉的小伙子都能倖存？但無論如何，這肯特先生恐怕就要被高譚的妖魔鬼怪吃乾抹淨——老佩里也真捨得就讓這年輕人來這裡送死。

克拉克用力回想自己看過的那些資料，在五分鐘之前他或許會很堅持地告訴這位蓋特先生，他真的沒有收到什麼共同採訪的資料。但現在，克拉克集中精神卻發現真有那麼一些條目在他的思緒中逐漸清晰，那多半是關於某個人名，同時也是一個公司名稱、一個家族名稱、一個新聞裡反覆出現的名字——

「呃，布魯斯．韋恩？」大個子記者小心謹慎地說。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忘了這件事，韋恩集團，雷克斯．盧瑟的競選活動中最大的贊助企業、最有力的支持者，克拉克還為了可能的採訪事先列好了一大長串題目。但沒有人告訴他他可以直接採訪韋恩集團的所有人。

「你明明知道嘛！」

「但我聽說......他向來只接受女性記者採訪？」克拉克在這麼說的時候聲音裡多了些不自然，倒不是說他喜歡評論任何人，但韋恩家主人、世界富豪排行榜前十名的黃金單身漢、全世界最有影響力的商業人物之一，同時也是時尚八卦版永遠寵兒的高譚寶貝布魯西這行之有年的糜爛作風從來都不曾讓克拉克有任何好感。

說到這裡，他對這富豪公子的認識還是從露薏絲某次拿著刊著布魯西寶貝閃閃發亮笑容的八卦雜誌在座位上感嘆時知道的，他不需要去看，因為露薏絲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唸給他聽，當然穿插著她銳利的評論。那篇報導極盡煽情之能事地渲染韋恩八歲時的悲劇，並將後來所有他的荒誕行徑附加在那個故事上，活像那個「布魯斯．韋恩八歲失去父母」的事件不過是他所有放縱奢糜最俗爛的藉口。克拉克為他的失去感到同情，也明白這對一個八歲孩子能造成多麼大的打擊，但對那之後韋恩的自甘墮落，克拉克也只能無奈地想著那也許就是韋恩所能做到最好的結局了。

至少他沒去搶劫犯罪，也許就是最好的結果。至少他毀的是他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別人的。克拉克冷漠地想。

但心中一部份的他斥責他自己對此如此的漠不關心。

——但所有人都有他自己的選擇。凱爾．艾爾這麼告誡同情心氾濫的克拉克。

——你終究不能拯救所有人。

當克蘭博士的那句話在他腦裡冒出頭來時克拉克猛吸口氣。

「——嘿，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雷明頓的聲音適時地拯救了克拉克，他發現自己從沒有如此高興聽到點什麼別的聲音，克拉克真被自己腦中的想法嚇到了，他想會不會是昨晚稻草人的致幻毒氣真對他起了某些作用——他知道克蘭博士改良了他的配方，而這新配方他可沒在氪星人身上實驗過，也許裡頭某些成份真的能影響到凱爾．艾爾——他今晚真該去找聯盟的醫生好好檢查檢查。

「我很抱歉，呃......蓋特先生？可以麻煩你再說一次嗎？」克拉克小心翼翼地要求。

雷明頓毫不掩飾地大翻白眼，「我說，你就好好感謝我的神通廣大還有你那副好皮相，小子——它為你爭取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採訪機會——好吧，也許沒那麼千載難逢，順便感謝感謝韋恩那古怪的脾性。」

「呃——」克拉克覺得他就算認真聽了還是一樣沒有聽懂。「不好意思，但您說......我的長相？呃，我不懂這和採訪有什麼......」

「喔，我的老天。」雷明頓大笑出聲，「你還真不知道那寶貝兒是個怎麼樣的享樂主義者對吧，在他的世界裡人只分兩種——夠漂亮能帶上床的，還有沒興趣滾一邊去的。」

克拉克維持他的無知搖搖頭，並為他方才所聽到的事情惶恐。

「布魯斯．韋恩來者不拒，只要長得對他胃口，這已經是高譚娛樂圈裡公開的祕密了。這裡每個報社新聞台裡都至少養了一打的俊男美女，誰都知道要突破韋恩集團的防線沒有一張漂亮臉蛋，光是性別為雌是沒有用的。」雷明頓從候照鏡裡看見菜鳥記者一臉終於會過意來的窘迫，又忍不住逗弄他，「說真的我原本沒抱多少希望的，不過看來最近大少爺對清秀小白臉還是有點興趣，希望他不會看到你這人高馬大的樣子就改變主意把你轟出來。」

「我的身高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克拉克提出微弱的抗議，儘管抗議錯了方向。

雷明頓打量著年輕人那侷促的靦腆。「好啦，你只要記著要是韋恩對你提出什麼邀請，千萬拒絕。」他口氣嚴正叮嚀，「你這鄉下小子絕對玩不過城裡的富豪，我可不敢想像要是我讓你出了什麼事，老佩里會怎麼對付我。」

克拉克發出抽噎一樣的咕噥，他開始覺得這次出差無論對克拉克．肯特，還是超人凱爾．艾爾，都將是一次重大危機。







於是克拉克被推上了戰場。

雷明頓載他到飯店放好了行李，催著他快換一身衣服，克拉克還沒有多少反應時間就被他驅車帶往韋恩集團大樓、在櫃台說明來意、得到通行許可之後往電梯前一丟，留下一句祝他好運就立刻戰略撤退。

「韋恩採訪的習慣是除了他允許的記者之外不准有任何人陪同。」面對克拉克求救的眼神，雷明頓只給了他一個攤手、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於是面對天崩地裂、星球位移也面不改色的鋼鐵英雄此刻也只能抱著他的老公事包像抱著盾牌，站在電梯裡，盯著逐漸升高的樓層數字心跳加速忐忑不安，等著去面對那位「據說」對他的皮相頗有興趣的闊佬，然後用盡渾身解數從他嘴裡撬出任何克拉克可以用來寫出一篇精彩報導的材料。

——天，這怎麼想怎麼讓他渾身發寒。不管是小記者還是超人都沒這麼感覺自己就像隻專程送上門的待宰羔羊一樣愚蠢而且毫無反抗能力。

懷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想像——其中多半因為他那貧乏的知識被硬生生從中掐斷——克拉克戰戰兢兢走出電梯，寬敞的頂樓只被劃分成兩個空間，面對電梯的櫃台前方是會客大廳，兩組高級真皮沙發分落左右，周圍落地窗環繞，站在這兒就能遠眺整個高譚，猶如雲端之上一般的視角的確會讓人心生優越感。

但小記者彷彿對這壯觀景色沒有絲毫興致，他直直走向櫃台，兩名金髮美女坐在那兒，身著昂貴名牌套裝，拉低的領口露出大片雪白肌膚和深邃事業線，見到訪客來，其中一位金髮尤物抬頭對克拉克露出令認目眩的甜蜜微笑。

「早安，肯特先生。」

「呃、呃......早安。」克拉克呆了兩秒才想起自己應該要遞名片，但左掏右找就是沒在他任何一個口袋裡發現名片夾。「抱歉。」他只好說：「克拉克．肯特，星球日報，我來採訪韋恩先生......」

金髮美女——她胸前的名牌寫著她的名字，琳達．凱莉——對克拉克的侷促彷彿視而不見，她的微笑依然保持同一個優雅的弧度，「我們知道，肯特先生，請您稍待，韋恩先生現在有個客人，但他很快就能見您。」琳達將克拉克引至一處沙發上坐下，問：「您想喝咖啡、茶還是果汁？我們有檸檬汁、蘋果汁和柳橙汁，茶有伯爵茶、大吉嶺、尼爾吉里紅茶，咖啡有......」

「呃，如果有礦泉水就好。」克拉克打斷金髮美女如數家珍的報餐，尷尬一笑。

琳達回以甜美笑容，「好的，馬上來。」

沒過多久，琳達就回來在克拉克面前擺上一小瓶夏特丹氣泡礦泉水，還有一個擱了檸檬片的水晶杯。她為他將杯子倒了七分滿，「請慢用。」接著如訓練有素的侍者禮貌退開，回到櫃台後繼續她停頓的工作。

克拉克坐在那兒，全身上下都充滿格格不入的彆扭感。他一點也不敢去想腳下的大理石地板造價多少，更不敢想屁股下坐著的真皮沙發出自哪位名設計師之手，況且光一瓶礦泉水大概就抵得上他一個禮拜的薪水，克拉克就更不想知道那用來裝水的杯子到底能抵他幾個月薪水了。

幸虧他不須等待太久，他謹慎地像在品嚐昂貴紅酒般啜飲著的礦泉水還沒喝完一半，他那外星耳朵裡就鑽進令人臉紅心跳的咯咯笑聲，除了女子高亢的頻率，還有屬於男人的低沉聲線。

那些調笑聲像頑皮的蝴蝶翅膀撲搧著騷擾克拉克的耳朵，間或還夾雜著幾個曖昧的濕吻聲。那些聲音原本從房間裡頭慢慢接近靠門這邊——好吧，他現在大概知道韋恩先生的「客人」是哪位了。

「好啦，別鬧彆扭了，我的甜心寶貝，妳知道妳就是我的維納斯，我可逃不開妳的手掌心。」

克拉克隔著門聽見裡頭的花花公子用他絲滑得像巧克力的聲音在他女伴耳畔說著甜膩的誘哄——老實說，真的嗎？妳是我的維納斯？克拉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比這更爛的花言巧語了——可不管它有多俗爛，重點是說口的人是布魯斯．韋恩，那女孩顯然很受用。克拉克又聽見那些黏膩的咂嘴聲，聽起來親得還挺激烈的，克拉克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聽下去。

「那就別讓我走嘛，布魯西，你知道我很樂意待在這裡陪你渡過無聊的採訪時光。」那女孩軟聲要求，說一個字就能換三種不同的調子，克拉克覺得她搞不好有花腔女高音的資質。

「喔，這可真的不行，安娜寶貝，如果我再在這關頭弄出個娛樂版頭條的緋聞的話，我的CEO發誓要讓我好看的。」花花公子一副委屈的聲調，惹得那位安娜寶貝兒又給了他好幾個響吻安慰。

就在克拉克邊臉紅著邊翻白眼，還在心中默數這兩人就挨在門邊拉拉扯扯調情的分鐘數——話說回來就算是克拉克也聽得出那是推托之詞，先不論韋恩的CEO是否真的有辦法給他這位大老闆「好看」，韋恩每週搞出來上娛樂版頭條的緋聞想必也不少——但那女孩明顯不想放棄到口的大肥羊。

終於，多情的億萬富翁拉開了他銷金窩的大門，一名身材火辣，全身上下包著的布料恐怕只比泳衣好一些的金髮美女——又是金髮，克拉克開始好奇韋恩少爺是否對金髮美人情有獨鍾，若真是如此或許他什麼也不用擔心了——還依依不捨地勾著男人的頸項撒嬌。

克拉克的角度正對敞開的大門，所有的親吻拉扯糾纏調情全都不可避免地落進他眼裡，小鎮男孩很入戲的給了花花公子與他的寶貝美人一個瞠目結舌還附帶大紅臉的表情。至於一邊的櫃台裡，兩位訓練有素的特別助理顯然早已見怪不怪，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但在那之下，在妖嬈的金髮美女與輕浮調戲的言語後，藏在小記者克拉克．肯特身後的凱爾．艾爾卻穿透那副蒼白精緻的皮囊，看見一雙狼一樣的眼睛。陰影落在韋恩大少爺俊美精緻的眉眼間，那閃閃發亮的眼睛後頭藏著銳利的野性。

但僅僅一秒，那獸的凝視又掩在輕柔搧動的睫毛下。克拉克收回注視，將猜測藏回心裡，繼續戴上臉紅靦腆的小鎮男孩面具。

「好啦，安我親愛的，妳看見了，我還有客人呢。」布魯斯說著，技巧地掙脫這位義大利藉名模糾纏在他身上的手臂，轉了個圈將她推向電梯的方向。「凱瑟琳。」這位億萬富翁喊了一聲，櫃台後另一位金髮特助走了過來。

「我送您下去，麥康威爾小姐。」她禮貌但不容拒絕地領著安．麥康威爾往電梯走。

期間安娜寶貝還不忘回頭對她的白馬王子拋媚眼，嬌聲提醒，「你答應我今晚帶我去舞會的，別忘了唷，親愛的。」

「我會的，寶貝，和凱瑟琳預約時間吧。」高譚寶貝愉快地揮手，直到電梯門關起來，他才放下那隻過度熱情的手臂，方才充斥在他體內每一寸活力瞬間變成一股慵懶的調調。

這位高譚八卦界的寵兒，渾身鍍金的英俊公子哥正用一副與他名聲完美相襯的輕浮姿勢靠著門框，雙手插在他昂貴的西裝褲口袋裡，他看起來衣衫有點不整，西裝外套亂糟糟，襯衫皺著、領口敞開著，領帶不翼而飛，而如果克拉克觀察力敏銳——很不幸的他大概是全地球上眼睛最尖的那一個——就能看見億萬富翁先生衣領陰影下藏著的那枚鮮艷紅潤的吻痕，再比對富翁先生隨意撥到腦後的微濕黑髮和玫瑰花瓣一樣鮮潤粉紅的嘴唇，他方才在那扇門後和那位長腿模特兒小姐到底在搞些什麼就一點祕密也稱不上了。

此時此刻，那渾身上下寫著性感兩字，把費洛蒙當不要錢的香水撒的花花公子用他那水潤得像浸在蜂蜜裡的藍寶石似的眼睛漫不經心瞥過克拉克，一股挑弄的電流在那瞬間穿透氪星人的視線，克拉克渾身戰慄。

「你。」布魯斯說。

克拉克立刻像被老師點名的小學生那樣從座位上彈起來。「是的，韋恩先生。」

他這動作似乎讓布魯斯吃了一驚，他惺忪半闔的眼睛在那瞬間睜大了一些，隨後，這高譚人噗嗤一笑。「別那麼嚴肅——」他歪歪頭，盯著克拉克似乎在思索。

而能幹的金髮美女琳達立刻為她老闆那除了美人美酒和名車之外在其他方面記憶力少得可憐得大腦提供答案。「這位是星球日報預約來採訪的記者，克拉克．肯特先生，韋恩先生。」

「喔。」韋恩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你就是那個看起來挺可愛的記者先生。」說著他扶著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克拉克幾遍，「我得說......你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樣。」

「呃......」克拉克想試著位自己辯解一番好挽救這個聽起來岌岌可危的採訪機會，但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辯解什麼。

幸好的是他那長長的遲疑還沒結束，韋恩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揮揮手。

「算啦，進來吧，我想我還是有些時間留給必要的採訪行程。」說完，他就自顧自走進門裡，看也沒看小記者一眼。

克拉克呆了一秒，才在琳達好心的提醒下跟著踏進那前幾分鐘還是銷魂溫柔鄉的巨大空間裡。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這空間感覺冰冷。克拉克本以為作為一個浪漫多金公子哥偶爾來段火辣幽會的地方，這房間少說也該有些浪漫元素——比如畫作或花朵之類的......至少電影上都這麼演。

但這偌大的空間只讓克拉克感覺一股機械式的冰冷。環繞的大片落地窗將高譚的陰鬱引進這個房間，白色的燈光在驅逐黑暗的同時在牆角勾勒出尖利的影子，金屬與玻璃的長桌、灰黑色的沙發椅還有不遠處的辦公桌，那些僅維持最低基本需求的機能都簡潔得毫無感情。

高譚的布魯西寶貝似乎是這昂貴囚牢裡唯一的活物，他橫坐在沙發上，自在展開雙臂靠著椅背，大大方方透過貼身襯衫展露他精實的肌理，他歪著頭，脖子拉成一個優美誘惑的弧度。黑與白的西裝、黑與白的沙發、黑與白的空間，唯一有溫度的色彩都出自韋恩身上，他蒼白裡透著奶油黃的肌膚，他紅潤偏薄的嘴唇，還有那雙閃亮的眼睛，即便它裡頭只有虛浮的情慾它也依然閃亮。那男人是這裡唯一活色生香的活物，所有的誘惑氣味都從他來，所有怪誕不經也都由他來。

克拉克再次感到一股突兀的刺痛感在他腦裡盤旋。

「坐啊。」布魯斯對他挑眉邀請著。

於是克拉克謹慎地走到主人面前坐下。

金髮女特助琳達為他們端來了飲料，兩杯咖啡，冒著裊裊熱氣和與它的苦澀毫不搭調的濃香。

「好啦，我猜你應該不是為了採訪我上回在落成酒會裡帶走那三個妞的事情——要是那事你與其問我，不如去看看推特上那些小道消息還比較准，我說過好幾次，那天我醉了，除了她們清一色的撲克牌花色內衣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韋恩在克拉克還沒嚥下他第一口咖啡前就開始滔滔不絕。克拉克在聽到疑似「內衣顏色」之類的發言時就嗆了一口。「我、我敢保證不是這事.....韋恩先生。」

韋恩似乎挺詫異地挑起一邊眉毛，他這麼做的時候那張英俊的臉顯得有些俏皮可愛。尤其當他又露出一臉茫然的時候。「喔，不是？好吧，如果是因為安娜，我知道她是近幾年米蘭時尚界挺俏的一個妞——」

克拉克忍不住再次打斷他，「也不是這個，韋恩先生，我保證我不是為了您的任何一個女伴特別向您預約今天的採訪。」

「也不是？好吧，你可考倒我了——呃......」

「克拉克．肯特，韋恩先生。」

「OK，那麼告訴我，星球日報的肯特小記者，你到底是為什麼打算採訪我呢？」說著，韋恩眨了眨他那雙帶電的桃花眼。

克拉克用力揮棒把「有個男人正向自己拋媚眼」的念頭從腦中打擊出去。

「我在星球日報負責政治與時事版，韋恩先生，這次我想就韋恩集團資助亞歷山大．盧瑟的競選活動向您請教幾個問題。」克拉克抬出公事化的語氣說。

「喔。」韋恩這會看起來可是真的吃驚了，他的表情瞬間換成了興致缺缺，「真稀奇，從來都沒有政治版的記者來採訪我，你還是第一個。」

「從來都沒有嗎？先生。我以為您的集團在高譚市乃至全世界都是舉足輕重的。」

億萬富翁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有多舉足輕重我是不清楚啦——進帳不是我關心的，我關心的是它們可以用到哪。」他又輕挑地看著面前的記者，目光熱辣大膽地徘徊在克拉克身上某些禮貌的人不會關注的部位。

他發誓他看見布魯斯．韋恩舔了舔嘴唇，克拉克一點都不想去確認那是什麼意思。即便他在這麼做的時候那沾上了水光的唇肉閃亮得像塗了一層蜜，他肯定一定有一群人願意爭先恐後地上去品嚐它的味道。

但問題是——克拉克是不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

「錢嘛——就該用在對的人、對的事情上，用對了方向的話它可以很有價值。」億萬富翁頗有心得的說：「我發現你有副好身材，我收回一開始的話，看起來你還是有些地方和我想像得頗一致，克拉克。」

布魯斯．韋恩叫了他的名字。克拉克沒想過自己的名字可以聽起來這麼的充滿感情，這麼柔軟，就好像唸著它的人對這些音節充滿了熟悉感和愛意。即便窮盡他氪星人所有堅定不可動搖的意志來抗拒它的柔情，克拉克都不能否認自己在這聲呼喚裡有所動搖。

但他知道，清楚的明白這不過是花花公子的把戲，說到玩弄人心，他面前這人恐怕是世界第一把好手。

「我們還是盡快開始採訪吧——韋恩先生。」克拉克生硬地轉開話題，從掏出筆記本和預先準備好的題目，盡量不去在意他的侷促是怎麼娛樂了面前的浪蕩富豪。

「你不用錄音筆嗎？」韋恩問。他說：「每個來採訪我的記者都會用到那玩意兒。」

「呃，我、我沒有使用錄音筆的習慣。」克拉克坦白，「我記性很好。」

「真的？」布魯斯挑起興味的微笑，「嗯哼，好吧，這樣也好，我不怎麼喜歡那玩意兒——你知道，錄下我的聲音，天知道他們都用到哪裡去了。」

克拉克尷尬地笑笑，清清嗓子，「那麼——韋恩先生，是否可以請問是什麼樣的契機讓您決定贊助盧瑟的總統選舉？這是否和盧瑟所提出的關於科研產業相關政策有關？韋恩集團有自信在所有富競爭力的對手中脫穎而出嗎......」

「喔！嗨、嗨，等等，記者先生——」韋恩急切又滿是荒謬的大笑聲打斷了克拉克的問題。「真的，沒搞錯？」他對著克拉克擠眉弄眼。

而克拉克現在真的有點弄不清楚狀況。「呃——對不起？沒搞錯......什麼？」

「你這副模樣可真可愛，記者先生。」布魯斯．韋恩笑起來，他現在換成了一種討人喜歡的笑法，聲音輕巧，嘴角的弧度和他露出一點點牙齒輕咬著下唇的樣子都那麼別有深意，克拉克因此不自在起來，如坐針氈地在真皮沙發上挪挪位置。

韋恩大少爺終於大發慈悲不再玩弄他。「我是說——問我這些問題，你真沒搞錯？我以為所有記者都知道關於集團政策的問題從我嘴裡絕對掏不出什麼，因為我從不關心，就像我說的，只要你有個能幹的CEO，自己就不用操心錢從哪裡來啦？」他說著大大剌剌攤開手，將這番謬論說得豪情萬丈彷彿世間真理。

克拉克沒料到他會得到這樣的回答，記者張了張他的嘴，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又意識到這終會是徒勞無功而嚥回去。

「所以......所以你對韋恩集團投資雷克斯．盧瑟的競選活動一點也不知情？」最後克拉克只能問出這麼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它愚蠢得連布魯斯．韋恩都嗤之以鼻。

「拜託，我當然知情，就算只是掛名，這集團依舊是我的。」他說。克拉克聽得出他藏在不以為意語調下對主權的宣告，這或許是花花公子為數不多從他那副糜爛的皮囊下透出的一點端倪。

克拉克再次想起那狼一般的眼睛，在黑夜裡閃閃發亮。

「所以......您為什麼會允許這項投資？」他小心翼翼地發問，想試著再挖開眼前闊佬不經意露出的縫隙一些。

「天知道。」可布魯斯．韋恩卻給了他一個天馬行空的回答，「也許我那天心情特別好吧，再說了，我從來不會拒絕盧修斯的提議。」

「即使您知道雷克斯．盧瑟與超人的敵對關係嗎？」克拉克技巧地深入核心。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布魯斯．韋恩對這問題表現出摸不清頭腦的茫然，「你說什麼？」

「超人。韋恩先生。」克拉克重複，「眾所皆知盧瑟在大都會因他的作惡多端而讓他明顯與致力維持正義的人士敵對，我相信您不會不知道這件事。」

「喔，我倒真的不知道。」韋恩詫異地提高了聲音，「大都會的警察們給了自己一個這樣的封號嗎？」他狐疑的臉色看起來是真的困惑，克拉克驚訝地沉默了。

而那億萬富翁還在繼續說：「這名字聽起來很響亮。」他可笑地搖著頭，「很響亮但實在太誇張啦，要是有個人這麼自稱然後出現在高譚，我保證他不出兩小時就會成為娛樂圈的笑柄。」說完了，他自己似乎覺得這相當有趣，愚蠢地吃吃笑起來。

「您......不知道超人？」克拉克再試著確認一次，他眼底浮現謹慎與懷疑。

「我應該知道嗎？」韋恩理所當然地反問，笑得漠不關心。

「那麼您對正義聯盟有什麼看法？」

「那是什麼？」韋恩問，想了想他猜：「大都會日報有習慣給咱們的哪些政府機關取綽號嗎？還是你說的是哪個聯合政府組織又出來召開什麼協會啦？如果是的話很抱歉我的消息慢一拍，肯特先生，我從來不看報紙頭版的。」

克拉克從他的語氣裡聽不出半分作假，他的嘲諷與疑惑都是貨真價實的。至此，克拉克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布魯斯．韋恩不知道超人，他甚至也不知道正義聯盟。

這不可能。克拉克產生了一絲惶恐，還有旋渦般的困惑捲攪著他的思緒。他不是認為自己該多有名到人盡皆知，但無論是超人還是正義聯盟，他們都是新聞上的常客，更別提今天的高譚早報頭條就是昨夜超人和正義聯盟協助高譚警局逮捕了稻草人喬納森．克蘭博士的報導，到處都有人在討論超人。

但韋恩——他放肆又愚昧的眼睛裡沒有一點虛偽的成份，在超級聽力下他的心跳連一點混亂都沒有。克拉克只是不懂這怎麼可能發生。

他壓下腦中徘徊的諸多揣測，心不在焉的問了幾個問題，既然原本他準備好的問題布魯斯．韋恩都給不出些像樣的回答，而他臨場起就的題目也零零落落，克拉克便想早點結束訪問告辭。

「你打算參加今晚的酒會嗎？」布魯斯．韋恩在他表示採訪告一段落，開始收拾筆記本的時候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一句。

克拉克怔了一秒才想起今晚韋恩集團舉辦了一場酒會，表面上是個慈善舞會，實際上卻是為了替雷克斯．盧瑟的到來預作準備的付款晚會——他們為了與盧瑟結盟可真是不遺餘力——不知道為什麼，克拉克就是為這念頭感到一陣不愉快。

不過他還是得去，據說市政官員大多都會到場，這也難怪，高譚市可是這次選戰裡盧瑟最有利的大票倉，高譚市市長林肯．馬區就是盧瑟的支持者，在他的大力幫助下，高譚的民調結果總是盧瑟遙遙領先其他候選人，這場酒會可以說所有重要人物都一次到齊，沒有記者會蠢到缺席，佩里也老早就替他——好吧，原先是漢克頓的——弄到邀請函。

「當然。」克拉克坦白。

「工作，姆？」韋恩笑問。

克拉克無奈同意。「這是當然。」

「那麼真可惜了，不能享受酒會的話待在那裡不過是浪費時間。」富家公子說這話時顯得興致索然，他轉頭看著窗外，克拉克注意到一個小時前那兒還有些微弱光芒的雲層現在壓低了，它逼得如此近，像整個天空都在坍塌。

窗外的陰影與室內的光線交錯在韋恩俊美的面容上，刀鑿一樣在他蒼白的側臉上留下深刻的光與影，落下冷漠在光明裡，而瘋狂在黑暗裡。

但很快的，無論是陰影還是光明都從韋恩臉上抹去。那高譚放蕩俊美的多情寶貝又掛上了他可人的微笑，那種愚蠢的調情意圖又再次出現在他臉上。「回去換件可以看的的衣服吧，記者先生，你有一付好身材，別遮遮掩掩的，好東西就是要共同欣賞。」

克拉克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有回話，還是就這麼無禮地匆忙從那甜蜜的羅網裡逃出來，連句招呼都忘了打。

但當他離開韋恩集團大樓，走在高譚市倉促又死氣沉沉的街道上，他抬頭往上看，視線穿越上千公尺直達集團大樓頂層，在玻璃銳利的反光後，他彷彿又看見那張剝離了聲色犬馬面具的臉，以及夜行動物般睿智危險的藍色眼睛。










克拉克回到飯店房間，重重吁出一口氣。他拉鬆領帶，脫下的西裝外套隨手丟在床上，摘下眼鏡，手指梳過黑髮，感覺在這場採訪裡異常疲倦。

他順手用房間裡配備的熱水壺給自己泡了杯茶，坐到桌前打開筆記型電腦。

房內時鐘顯示離酒會開始還有四個半小時，克拉克還有時間在出門前整理一下他今天的採訪筆記。但當他打開文件，攤開筆記本，手指擺在鍵盤上遲疑著就是敲不下一個字。

他盯著閃動的游標看，過一陣子又轉盯著螢幕右上角跳動的時間數字，直到克拉克發現自己竟然開著X視線盯著牆外縫隙中那一小瓣努力抽出一點芽的雜草好一段時間了，才驚覺自己就這麼發呆了整整二十分鐘，而螢幕右下角有個閃動的MSN視窗符號。

克拉克忙移動滑鼠點開它，發現露薏絲在過去十分鐘內已經連發三條訊息給他，

——抱歉，正在忙。

他帶著小小的歉意掩飾自己的發呆。

——猜到了。

對方很快回話，想必是等在螢幕前一段時間。克拉克看看時間、想想日期，鍵入一行字——妳還在加班？

按下發送。雖是疑問句，但他肯定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

——今天早上剛收到一條祕密消息，我得把這個加進明天早上的頭條報導裡，肯定會引起轟動。

克拉克看著露薏絲送來的這句話微笑，對她的鍥而不捨與活力感到敬佩。

——你不用準備去酒會？

——我聽說你今天去見了布魯斯．韋恩，怎麼樣，他和傳說中一樣是個漂亮花瓶嗎？

克拉克正打算回第一個問題，接踵而至的第二個問題就讓他停下打字的手。

想了想，他刪掉剛打的字，另外丟了一個問題出去。

——妳覺得有可能有人不知道正義聯盟和超人嗎？

——誰？布魯斯．韋恩？要是他的話我可一點都不意外，我都懷疑他根本看不懂報紙頭條。

克拉克嘆氣。

——認真的，露薏絲。

——我也是認真的啊！好吧，也許他只是不關心時事新聞之類的，也不關心超人到底叫什麼吧？

——你下次問問他穿緊身衣、會飛的性感大個子，搞不好他就知道了。

——露薏絲！

克拉克給了她一個加大的驚嘆號表達自己的詫異，露薏絲則回了他一個咯咯傻笑的花痴圖像，克拉克敢肯定這玩意兒是吉米弄給她的。

——好吧，說真的，克拉克，我覺得你現在應該要準備出門了。

克拉克望了眼時鐘。距離酒會開始還有一個半鐘頭，扣除交通的半小時時間，他若還想要好好打理自己、洗個澡，梳一下頭髮什麼的，現在的確該開始準備。

但他遲疑了兩秒，還是給露薏絲發了一條訊息。

——妳知道什麼童話故事跟一座塔，還是貓頭鷹或是湖有關的嗎？

——你怎麼突然對童話感興趣了？

——只是好奇。

——格林童話裡有不少，塔啊、貓頭鷹、湖什麼的都是童話故事裡常出現的內容，你沒聽過AT分類嗎？關於塔的故事就有一整個類別。

——沒。

——去買本格林童話吧，大個子。

她回了這一句，克拉克就當這是結束話題的訊號。他闔起電腦，抓了內衣內褲鑽進浴室裡給自己快速沖個澡。洗澡換衣服再簡單不過，真正麻煩的是當他打開自己那一小袋沐浴用品包，卻無奈發現髮蠟已經過期而且乾得差不多了——好吧，畢竟這些東西是前年他和露薏絲到紐約採訪萬國博覽會的時候，露薏絲特地在當地為他添購的簡單行頭，好讓他撐過那些他意料之外隆重的開幕酒會以及各大廠商的會後餐會，那次之後這包救難品就一直被克拉克塞在衣櫃裡層動也沒動過，直到這次才一口氣連袋子一起打包進行李裡。

克拉克鼓起勇氣克難的用水試著把自己厚重的頭髮梳得服貼，他知道這樣的成果待會一上陣就會被風給摧殘殆盡，但好歹他可以勸說自己已經嘗試過了。

另一個麻煩是那件禮服是領結式的，克拉克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帶到這件禮服，他對領結打法尤其沒輒，在不熟悉的情況下還使用超級速度作弊的結果就是他差點把自己的手腕和另一手食指給綁在一起，又得花十分鐘小心翼翼解開，再花二十分鐘仔仔細細打出一個還算能看的結，直到把自己打理到能出門的程度，克拉克已經滿頭大汗，而他也只剩下二十分鐘時間趕到會場。

不過當他狼狽來到會場，還一度因為忘記帶邀請函而折返，最後不得已靠著超級速度的幫助終於趕上酒會開場，卻發現酒會主角的其中之一準時到場，而另一個該是東道主的男人卻遲遲未到。

高譚社交界對布魯斯．韋恩的遲到似乎習以為常，在集團CEO盧修斯．福克斯的開場演說過後，接著是林肯．馬區市長簡短的致詞。身穿白色西裝的年輕市長在晚會燈光下宛如明星似的閃閃發光，他的確長了一張堪比好萊塢明星的俊美面孔，克拉克在位這人物準備背景資料的時候看過幾篇他競選時高譚各家報紙對年輕候選人的評論，裡頭尖酸刻薄的諷刺不少，多半將他拿來與布魯斯．韋恩相提並論。畢竟他們同樣長了一張令女人心醉的好相貌，又年輕得惹人嫉妒。

不過在幾年後的現在，能幹有為的市長與依然紙醉金迷的花花公子顯然差異盡顯。

整個酒會在沒有主人的情況下繼續進行。克拉克讓雷明頓帶著到處轉，與一些證商名流交換名片、簡單交談，他知道在這種場合的言論作不得數，所有人都處在應酬模式下，從他們嘴裡打撈不出多少有價值的消息，所以他只是默默記著每一個人與彼此之間的關係，這位董事剛和誰說過話，而那位公關又和誰共同舉杯。

他也被引薦給馬區市長，克拉克禮貌的與這位年輕英俊的市長先生交換幾句簡單問候，倒不打算一上來就問些敏感話題。而就對方與他握手時略帶遲疑的動作，克拉克想這位市長想必也對星球日報的立場有所耳聞，打算避開任何可能尷尬的話題。

客氣的寒暄很快結束，克拉克又被扯著加入另一群記者同行的談話中。

不過排除這些佔據了他一部份注意力的公事交際，克拉克更全神注意著大門，也許他是在等待那個姍姍來遲的花花公子，也許他是在等待其他什麼的，他不知道。

但酒會進行了近兩個小時，正主兒的身影依舊沒有出現。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即使是古怪浪蕩的億萬富翁在自己集團所舉辦的宴會上遲到這麼久也不尋常。

克拉克注意到開始有賓客帶著半凝重半看戲的表情詢問福克斯先生些什麼，而過沒多久，馬曲市長的助理走進他老闆，將通話中的手機遞給他，接了那通電話之後，林肯．馬曲的臉色頓時蒼白幾分，他排開人群向福克斯走過去，與他急促地交談。

克拉克考慮著是否要用超級聽力弄清楚他們低聲交談的內幕，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一次他不需要靠超級能力也能得到答案。

他的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記者先生隨手掏出它瞥一眼，是來自大都會星球日報辦公室的電話。

現在這個時間，有誰會用公司的電話打他的手機？

這異常讓克拉克好奇，他接起電話，還沒說話，聽筒裡就傳來露薏絲嚴正裡透著驚慌的聲音。

「克拉克？你還在酒會現場嗎？」

「我還在，發生什麼事情了？」

「好吧，那麼你可能來不及看到新聞——雷克斯．盧瑟在機場遭到槍擊，昏迷送醫了。」

克拉克倒抽口氣。

「——怎麼發生的？」

露薏絲的聲音就和這整件事情一樣茫然無措。「沒有人知道。」她說。

沒有人知道。